—————————————————————
“名取先生!你怎么会在这里?”看着眼前缘分匪浅之人的脸,我大声问道。
“这可是我想问的问题呢,夏目。”
“看吧夏目,麻烦的家伙出现啦。”
“这也是我想说的哦,胖猫君。”
一时间,只感觉名取先生和猫咪老师之间剑拔弩张,火花四溅。
“我,那个,来这家店办点事。”
“是吗,那我还真是很好奇呢。等做完手头的工作,可否容我详细请教呢?”
“工作?那我不打扰了。”我想起多轨说的,停业之前会请除妖师进行祓除仪式。
“难不成就是名取先生为店里进行祓除?”
“有那么点关系啦。”
“到底是怎么……”
“既然都说到这份上了,不如去里面聊吧。可以看到很有意思的东西哟。”
“啊,不用了,我……”
店内光线暗淡。刚跨进入口,便见右侧有一扇向外凸出的飘窗。堆积如山的木箱与古书半数隐没其中,从窗口透射而来的日光照耀着尘埃,于半空勾勒出它们的轮廓,继而反射到那些寂静伫立着的古董表面,渲染出一层七彩的淡淡光辉。
啊,是梦中见过的那处场所呢。
来到此处我才明白,七彩的本体与天井中并排而立的许多盏煤油灯的玻璃灯罩有莫大关系,花灯堂这个店名约莫也源自于此吧。
“怎么样,有意思吧?”
能够亲临梦中之境,我感慨良多,而名取先生所谓的那些很有意思的东西,在我看来却不尽然。
“嗯?”看着心不在焉的我,名取先生有些惊讶。
突然,从空无一人的方向传来了咔嗒一声。我吓了一跳,循声望去,那里分明只有早已坏掉的挂钟以及堆积如山的经书和古本。
紧接着,又从反方向传来了咔嗒的轰鸣声,我倒吸一口凉气,回头一看,依然没有发现任何古怪之物。
“夏目?”名取先生探过头来问道。
咔嗒咔嗒咔嗒咔嗒咔嗒咔嗒咔嗒咔嗒,店里持续响起轰鸣声。
“哇——”
我情不自禁地大吼出声,原来这就是家鸣啊,或者说就是那可怕的见鬼的幽灵现象?对于“看得见”的我而言,这会是极其难得的只闻其声不见其形的怪诞体验。忽然有点理解作为“看不见”的普通人,面对此情此景,究竟怀着怎样胆怯的心情。
家鸣出乎意料地停止了,接下来是突如其来的说话声。
“人类的孩子又来啦。”
“是那个除妖师的同伙吗?”
“什么啊,这么孱弱的家伙绝不会是我们的对手。话说后面还跟着一只圆滚滚的肉球似的妖怪,那家伙是什么来历?”
“管它是人是妖,只要是那除妖师的同伙,绝不轻饶。”
好几个声音同时吵吵嚷嚷地说道。不是两三个,也不是十个二十个,不,搞不好比那更多。无论从哪个方向我都只能听见那种声音,超乎想象的可怕。
“怎么了,夏目?你的表情很奇怪呢。”
“实际上,我……”
“哥哥现在根本就看不见妖怪。”奈子实话实说。
“你说什么?”
“因为发生了一点意外,现在我只能听到它们的声音。”
“这样啊……真是可惜了,好不容易有机会见识一下那些不太常见的家伙呢。”名取先生若有所思地道。
“名取先生,请告诉我店里到底都有些什么?”
“没什么大不了的,不过是上百条杂鱼而已。”猫咪老师抢过话头道。
“上百条?”我惊讶得瞠目结舌。
此刻,也许这里汇聚着店里所有的古董妖怪。有的是废毁之物经年累月吸收了大地的灵气,幻化成了妖怪;有的本就拥有妖力,以古董为容器寄宿其中;还有的就像文字妖怪一样,以古董为巢穴,栖居其间——这些妖怪熙熙攘攘地挤成一团,无论化妖过程,还是前来此处的目的,恐怕都不尽相同。况且如此狭□□仄的店铺中,竟然有上百只?实在想象不出是何等光景。
“主人。”
突然,不远处传来一个似曾相识的声音。
“这个声音是,柊?”
“夏目,你也来了啊。怎么了?我在这里。”
我循声望去,只见半空中孤零零地悬浮着一只小壶。
“哇!”
“我等也在的,夏目。”
“若你是来妨碍主人办事的,请恕我们无礼了。”
是笹后和瓜姬的声音。
“行了,你快别说话了。”
“什么?!!”两个妖怪愤怒起来了。
“除妖师的式神回来咯!”
“还有生面孔呢,看来是带同伙来了。”
“看,她手上好像拿着什么东西。”
“是壶啊,封印用的壶!”
“他想用那玩意儿把我们都封印起来吗?”
“你们这些除妖师的走狗!”
四周的妖怪骚乱起来,男女老少皆在其中。
“辛苦了,终于可以开始工作了。”
名取先生接过小壶,约莫巴掌大小,上面附有壶盖。
“这个壶在烧制的时候融入了封印妖怪用的符咒,我特意从家里的仓库中找出来的。夏目,你听说过壶中洞天吗?”
“壶中……洞天?”
“意思是指壶中别有一番天地,你也可以理解成在壶中无限延展的异次元空间或平行时空。世上的确存在这么一种蓄积着此等世界、充满强大灵力的壶哦,我手上的就是其中之一。”
“你打算把这里的所有妖怪都封到壶里吗?”
“所以你不可以妨碍我哦,夏目,这毕竟是我的工作。”
“滚回去,除妖师!”男妖的声音。
“你不能把我们封到那种地方去!”老人的声音。
“区区一个人类,还真是嚣张啊。”女妖的声音。
“不如把他们都吃了吧!咕噜噜。”这回说话的貌似是一头妖兽。
“可是我不懂。难道说它们对人类造成了危害吗?”
“即便它们并无此意,事实上也已经对人类造成了危害。清除它们便是我们除妖师的工作,夏目。”
“哼,这里妖怪如此之多,怎么可能说封就封这么简单?”男妖说。
“你以为把我们封印起来就算了事了吗!咕噜噜。”妖兽吼道。
“不想受伤就滚回去!”女妖说。
“只会耍耍嘴皮子罢了。如今这世道哪,哪还有什么厉害的除妖师。”老人说。
从声音传来的方向,我渐渐能够分辨什么古董在说什么样的话。
“究竟能还是不能,不妨让我试给各位看看吧。”
名取先生神情冷淡地说完,从衣服口袋里掏出数枚纸制的人形式神。
“请等一下,名取先生。”
电光石火间,我企图上前阻止。明知即便阻止也无济于事,明知也许名取先生说的才是正确的,我仍然一面这样想着一面身体先于大脑做出了反应。
“哦哦?这小子是站在我们这边的吗?”酒井田柿右卫门制的大盘子说。
“那怎么可能。不如从他吃起吧。”石狮模样的摆设发出了野兽的声音。
“不过仔细瞧瞧,是个长得很可爱的小少爷呢。”中国风的陶瓷人偶说。
“就算他站在我们这边,瞧那孱弱的模样,根本派不上用场哪。”挂画上的达摩开口了。
“算了夏目。即便今天帮了这些杂鱼,你也得不到任何好处。”猫咪老师说。
“的确如此,阻止我也没用哦。虽然我很在意夏目为什么会来这里,不过我有种预感,听了你的解释,事情就会变得很麻烦。要是对我的工作有所妨碍,还是别说了,请先让我把该做的事做完吧。”
名取先生咻一声将纸制的人形式神射向四方。不一会儿,门窗、天井通气口、店铺深处的纸制格子门都贴上了人形式神,形成一层特殊的结界。
“笹后、瓜姬、柊,保护结界。”
“是。”
这时,我感觉不远处名取先生的式神纷纷向四周散去。
“住手!我绝不去那壶里!”柿右卫门制的大盘子惨叫道。
“不,壶里可是出人意料地舒服哟,虽然我从来没有进去过就是了。”笑嘻嘻地说完,名取先生把壶置于地板正中,开始念动咒诀。
“给人类带来灾厄的妖物啊,汝将遵循万物之法则,归于暗夜!”
四周陆续响起“哇——”的悲鸣,我看不见眼下到底发生着什么,只知道大大小小近百只妖怪为了不被吸入壶中,正徒劳无功地抵抗着。所有古董器具也在剧烈振动,发出咔嗒咔嗒的沉闷声响。
本以为一切会在瞬间结束,然而,从我体内爆发的异变阻断了它们。寄宿着文字妖怪的双眼开始尖锐地刺痛起来。
“哇,好痛!”我不由自主地捂住双眼,蹲下了身。
“夏目?”名取先生的注意力瞬间转到了我身上,“怎么了,夏目!”
“眼睛……”
眼睛好像要爆出来一般刺痛,蹲下身时,视线恰好撞上面前的那件石狮摆设。
“完犊子了,完犊子了,以我现在的能力,只能尽量缓解了,看看你们有什么办法。”奈子先急忙整理夏目的眼睛。
“哦哦,太有意思了。这小子,在眼睛里养了文字妖怪呢。”
“什么,文字妖怪?附在人身上这种事简直闻所未闻。”
“又不是喜欢才养的!都怪这笨蛋太粗心了,居然让文字妖怪钻到了眼睛里!”猫咪老师事不关己似的说。
“猫咪老师,不要讲得这么不负责任……哇,痛痛痛痛。”
看来是吸附在眼底的文字妖怪正被名取先生的咒诀强行拉拽着。
“夏目,你没事吧?”名取先生停止了咒诀,迅速赶到我身边。
“就是现在!快,敌人已经没力气了!”
妖怪们齐声呐喊着,乘机反攻,收纳盒里的玻璃弹珠一颗接一颗地朝名取先生飞过来。一定是那些小妖怪扔的。
“哇!”
“主人!”
随着柊的声音传来,玻璃弹珠还没射中名取先生,便纷纷落在了地板上。
“保护结界!”
然而还是迟了一步,没等名取先生下令,纸制的人形式神已经啪啦啪啦掉在地板上。结界,破裂了。
“糟糕!”
这样一来,妖怪们会凭借压倒性的数量获胜,而且它们还在源源不断地朝这边扔着玻璃弹珠、象棋以及围棋的棋子。
“呜哇,杂鱼们给我住手!高贵如我竟遭到你们如此对待!啊痛!”
要躲避来自四面八方的密集攻击,猫咪老师看上去也有些束手无策。
“你们听好了,那小子眼睛里的文字妖怪是我们的同伴,快把力量灌注进去!”
挂画老人话音刚落,下一个瞬间,眼睛里游走起更加剧烈的疼痛,与刚才的没法相提并论。文字妖怪获得了上百只妖怪的力量,似乎暴走了。
“哇!”
我双手撑住地面,痛苦地扭动着身体。那一刻,就在我伸手求助的瞬间——绝非故意为之,将名取先生的壶砰地推倒在地,它又恰巧撞上了一把古董椅子的腿,发出啪的一声清脆的碎响。
“啊!”我和名取先生不约而同地惊呼一声。
“没办法,今天还是先撤吧,夏目。”
名取先生抱起我,朝入口处走去。
“不要再来了,人类。要是下次你还敢出现,我可不保证那小子会平安无事。”中国风陶瓷人偶乘胜追击般威胁道。
名取先生打开门,自己站在店里,倏然转过身。
“本来呢,根本用不着封入壶中,只须让在场各位烟消云散就够了。而我之所以没这么做,不过念在你们至今并未加害任何无辜之人。若你们有谁胆敢伤害我重要的朋友,到时候我绝不再手下留情。”
果决干脆地说完,名取先生啪地关上了门。
“呼——真是太倒霉了!喂,夏目,你等着,我这就去把那些可恶的家伙打包吞了!”
从店里出来,刚喘了口气,猫咪老师立刻怒气冲冲地道。
“回来,猫咪,现在没有什么用了,还去干什么。”奈子看起来有些怒气。
名取先生锁上店门,长长地松了口气,看向我道:“夏目,眼睛好些了吗?”
“啊,没事了。对不起,我把壶……”
“哪只眼睛?来,让我看看。”
名取先生凑过来,仔细检查着我的眼睛。
“嗯,你在眼睛里养着些奇怪的家伙呢。”
“不是因为喜欢才养的,其实是出了点意外……”
“有点难办呢,要是硬来的话,还会出现刚才那种情况。怎么办呢?”
名取先生一本正经为我担心的模样着实少见。
“喂,夏目,我实在是咽不下这口气哪!吞几条杂鱼不是我的风格,我要去把它们全吃了。这样一来,那边那小子的工作也算解决了。快把门打开!”
“都说让你算了!”
“你的好意恕我难以接受哦,胖猫君。要是让你用真身在那么狭窄的店铺里大展拳脚,就太浪费了。虽说至少一半古董都被当作废品处理了,可另一半对人类而言是价值不菲的珍品。而且,你也不必为我担心,工作方面我会搞定的。”
“可是那个壶……”
“是呢,的确有点伤脑筋哪。别看只是一个壶,其实挺值钱的。虽说都是些小妖怪,但能一次性封印上百只,这类壶可不多见呢。”
“那个……要是在能力范围内,我愿意赔偿……”
“就别操心了。临时准备一个代用的也没问题,只是费些时间罢了。”
“主人,接下来?”是柊的声音。
“嗯,那就劳烦你再去取一个来吧,柊。”
“遵命。”
“主人,需要我等做些什么吗?”
“笹后和瓜姬留在这里监视它们。我们散散步就回来。夏目,在柊回来之前,能否请你讲讲关于你那双眼睛的事,以及你之所以拜访那家店铺的理由。话说这附近有没有可以安心聊天的地方呢?”
“既然如此,我倒想起一个好地方。”猫咪老师似乎很是开心地接过话茬。
根据猫咪老师的提议,我们于是向着来时途中看见的那家位于河对岸的甜品店出发了。
“那个,两位客人,本店谢绝携带宠物入内。”
“啊,抱歉!”
结果猫咪老师终究没能进去,奈子的选择陪着猫咪老师,向我表示会照顾好那个猫咪的。
“我会记得给猫咪老师打包外带一份的啦。”
我在猫咪老师耳边轻声保证着,它这才不情不愿地表示同意,摇晃着胖胖的身体朝我们来时经过的那座小桥走去。
“那么,你到底是为什么会在眼睛里养着妖怪呢?”
面对津津有味地吃着蜜豆冰的名取先生,我简略地把来龙去脉讲了一遍,比如已过世的花灯堂主人的孙女给我朋友寄来了一封信,收信人写着朋友爷爷的名字,比如我刚展开信笺,寄宿其间的文字妖怪就飞到我眼睛里,此后我便梦见了不可思议的场景。
“我以为文字妖怪是想回去那家店里,所以就想,要是登门拜访,它们是不是会从我眼睛里飞出来。”
“原来是这样啊。”名取先生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道,“果然还是不问比较好。你看,是不是像我说的,事情似乎变得更麻烦了?”
“对不起……”
“夏目,现在你的眼睛里寄宿着文字妖怪,那些妖怪呢觉得这就是它们手中最后的王牌,因为可以避免被封印。即便文字妖怪想从你眼睛里飞出来,它们还是会像刚才那样,不断灌注念力出手阻挠。”
“唉。”听到这里,我也叹了口气。
“不过,夏目你自己是怎么考虑的呢?”
“哎?”
“这种状况对你而言很是困扰吗?”
“我觉得……”
“要是再也看不见那种东西就好了,难道以前夏目没有这样期盼过吗?”
经由名取先生这么一问,我才恍然大悟。虽然他曾和我一样承受着相同的苦恼,然而不同的是,他早已克服并好好地生活着。
“以前我确实这么觉得过。不过现在……”
“现在?”
“现在我已经认识到了它们的存在,也能够做到和它们相互了解、心意相通,所以……”
“看吧,果然很麻烦。”
“哎?”
“本来呢,我是打算让夏目先回去,自己再重新把那些妖怪封印起来,不过这样一来,那家店就被彻底摧毁,而文字妖怪也会一直寄宿在夏目的眼睛里。”
“……”
“事实上这种可能性也不是没有。只要稍稍搞错一点时机,比如夏目你晚来一天,不,晚来一小时,情况就会变成我说的那样。”
的确如此。如果名取先生把那里所有的妖怪都封印起来,那么即便我去了也于事无补,因为店里没有了熟悉的气息,文字妖怪是绝对不可能从眼睛里飞出来的。
“假如这就是所谓的命运,那也只好接受咯,就像我必须接受身体里的这枚痣一样。现在,要是夏目你能稍稍改变一下想法,觉得目前这样也无所谓,我的工作就会轻松很多。妖怪什么的,就这么一直看不见了也好——如果你愿意这样想的话。”
听着名取先生的话,我竟无言以对,沉默了好一会儿。
来这里之前,我不止一次思考过类似的问题。即便比名取先生更早去到花灯堂,也无法保证文字妖怪会乖乖地飞出来。说不定从今以后将一直如此,而我真的能够接受这样的现实吗?
“总之——”看着闷不吭声的我,名取先生像是缓和气氛般说道,“我会那么做,前提也必须是今后文字妖怪没有对夏目造成伤害。可实际上谁又能保证呢?没办法,真要如此,只好改变作战方针了。”
“改变作战方针?”
“是的。我会和它们好好谈谈的。”
名取先生微微一笑,用勺子优雅地吃掉了最后一点蜜豆冰。
带着买给猫咪老师的甜味和果子走出甜品店,猫咪老师照例不见踪影。我和名取先生途经小桥返回花灯堂,而猫咪老师果然就在店门口,不是独身一人奈子在它旁边看着两人。那位女子正轻轻挠着猫咪老师的下颌,猫咪老师半推半就地配合着,从喉咙里发出惬意的声音。
“啊……”察觉到我和名取先生走了过来,女子连忙站起身,看向我们。
“啊?怎么了?”名取先生也是一脸意外。
看着面前的女子,我有些吃惊。刻意磨旧的牛仔裤,马尾,手里拎着纸袋,是来这儿之前向她问过路的女子。
“你是……”
“我叫佐古芳美。”
“啊!”我不由自主地大喊一声。
“你果然知道啊。”
给多轨寄来书信的,也即这家店的店主的孙女便是叫这个名字。
“莫非,你就是……”
这回轮到女子看着我的脸道。
“嗯?”
“多轨……你就是多轨透吧?”
“哎?”
这时,名取先生在一旁笑得不怀好意。
“你刚才拿着的那只信封,是我寄给你的我外婆写给你爷爷的信吧?”
“啊,是的,这么讲……也没错。”
“我还以为肯定是个女孩呢,因为你看,回信用的信纸居然那么可爱。不过仔细想想,透这个名字,果然是男孩子吧?”
“不,不是这样……我是……”
就在我语无伦次苦于不知如何解释的时候,名取先生饶有兴致地“出手相助”道:“没错哦,他就是我那位优秀的助手,多轨透同学。”
“名取先生!”
“那这位是?”芳美有些疑惑。
“啊,我是朋友。”芳美看向名取,名取没有拒绝,便放下心来。
折回花灯堂的路上,芳美一想起自己对夏目的“误会”,不禁偷偷地笑个不停。
是呢,透这个名字不见得是女孩,不如说会取这个名字的大部分是男孩子。
如果他就是多轨慎一郎的孙子,那么一切都说得通了。我把外婆写的那封信寄过去,这个叫多轨透的少年读完后十分好奇,打算在店铺停业之前过来看一眼,于是信步造访了这座城市。
不过倘若真是如此,他明明可以提前通知我,让我带路的。
芳美一面稍有不满地想着,一面加快了脚步,沿着星期日学生稀少的商业街折返回去。
好奇心就像旋涡一般在心底不停翻滚。
一方面,连自己都没能亲眼观瞻的祓除仪式,少年多轨透却有幸目睹,为此她感到很不公平;另一方面,如果是名取周一的话,说不定能够解开信上的谜团,她忍不住这样期待着。
不知不觉已经走到偶遇少年的那处拐角,芳美心里涌起一阵不安。祓除一事,名取周一十分在意现场是否只有他一人,倘若她擅自回去,妨碍了仪式进程,恐怕会惹怒他吧。
这么想着,芳美便有些踌躇不前,最终好奇心战胜了疑虑,拐了一个弯,沿着尽头的河滨小路向北走去,不一会儿便抵达了花灯堂。她站在店门口,靠在凸起的飘窗前朝里张望。
芳美只好透过缝隙打量店里的情形,却发现里面空无一人。
她悄悄握住门把,轻轻一扭,门是锁着的。
莫非祓除仪式已经结束了?
她有些不安,难道刚才和名取错过了?
若是完成了祓除仪式,名取大概会直接返回车站吧?那位少年呢?
不对,哪怕祓除进行得再快,那位少年赶过去的时候,名取也应该还在店里。名取会带他参观一下花灯堂吗?身处与自己的爷爷互通书信—何况还是那样奇妙的信件——的女士曾经居住过的地方,他会有什么样的想法呢?
一时间,芳美有些茫然地站在店门口,老是戳在原地也不是办法,可到底是该回去呢,还是要怎么做,她自己也不是很清楚。
绿柳扶疏的人行小道上优哉游哉地走来一只圆滚滚的类似小猪的不明生物。
旁边看上去还有一个气场十足的带着猫耳朵的女生,似乎是开玩笑的样子,和旁边那只猫咪有几分相似,也不清楚猫耳朵到底是真还是假,不过却在一芳美看起来十分的逼真。
奈子为了掩饰之前的相貌,重新变了一副样子,芳美应该认不出来。
那是?
芳美很快反应过来,那只不明生物是跟随多轨透一道前来的宠物猫。额头上的毛分两种颜色,眼睛很特别,脖子上戴着铃铛,而且最重要的是它的身材,只消一眼,便教人过目不忘,大概那个旁边的女生应该就是和多轨透一同来的吧。
悠闲地晃到花灯堂门口的猫咪仰起头,直直地盯着芳美,目光仿佛在说:“这家伙是谁?”
是……猫吧?
仔细一瞧,它那张脸格外有趣。眼睛呈倒新月形,弯弯的十分惹人喜爱。芳美小心翼翼地伸出手。
“乖乖,猫咪听话。”
猫咪立刻发出抗议般的低呼,芳美于是用手去挠它的下颌,猫咪仍旧有些抵触,却也心情愉悦地从喉咙里发出惬意的声音。
什么嘛,这小家伙还蛮蠢萌的。
芳美这么感叹的时候,身后传来了脚步声,她立刻站起身回头看去。
“啊……”
让她一阵好找的两人正巧站在自己面前。
“哎?怎么会?”
名取周一面色惊异地看着芳美。
芳美对少年报上姓名,看少年的神情,似乎对她的名字并不陌生。芳美心里有了几分把握,问道:“莫非,你就是……”
“多轨……你就是多轨透吧?”
不知为何,此时的少年一脸哑口无言的表情。
几分钟后,芳美和名取以及那位名叫“多轨透”的少年,面对面促膝坐在花灯堂里屋的榻榻米间。
根据名取的介绍,芳美得知“多轨”目前是他的助手,如果这些真的不是他信口开河戏弄人,她几乎要感叹,这种事得有多凑巧啊!芳美再次任思绪沉浸在这些不可思议的奇妙邂逅中。
介绍完毕,名取提议说,既然来都来了,不如去里屋的榻榻米间坐着聊聊。芳美庆幸自己没有被名取撵走,第一件事便是长长地舒出一口气。
“我是觉得,也许你的看法会对我们有一定帮助。”名取如此解释。
开门的时候,“多轨透”似乎正小声对名取抗议着什么,名取很快回答了他,却因为声音太小,她根本无法听清。
几人跨进店门的一瞬,四周立刻传来咔嗒咔嗒的声响,应该还是之前的那些幽灵吧。
“安静!”
名取厉声喝止。芳美以为他在对自己说话,赶紧用手紧紧捂住嘴巴,回头打量了一圈店内,幽灵们仿佛听从了名取的命令,都乖乖地闭了嘴。芳美再定睛一看,店内散布着象棋和围棋的棋子,另外还有别的各种乱七八糟的东西,比今天头一次和名取过来那会儿乱多了。
“我们是为了协商问题才回来的哟。”
“协商……吗?名取先生和透?”
“呵呵,差不多就是这么回事。在此之前……”
名取扫视了一遍店内的情形。
“这些古董中,年代最久远的是哪一件?”
“哎?我也不知道,我并没有学习过相关的知识……”
芳美有些疑惑地看着他,名取在店里狭窄的过道上来回踱了好几趟,又伸手取下达摩的挂画。
“原来是这个达摩啊。好,代表就是你了。”
说完把它交给了助手“多轨透”。
“代表?究竟是什么……”
“好了,快进去吧。走。”
名取无意为芳美解惑,只催促她快些进去。少年养的那只猫咪大摇大摆地率先走入店铺里屋,那模样似乎想说它才是他们中资历最老的一个。
店铺里屋是外婆的起居室,所有物什分门别类整理得井井有条,看上去反而有些空空荡荡的。和外间店铺里的古董不同,这里的器物看起来都很好说话。
“这幅达摩挂画就挂在那边吧。笹后和瓜姬去那边看店。”
名取吩咐担任助手的少年把挂画挂在墙上后,一面拉上房间与店铺中间的那道格子门,一面对谁命令似的说道,芳美自是看得一头雾水。
芳美和名取相对坐在没有铺坐垫的榻榻米上,“多轨透”无所事事地在名取身边坐下,小声叮嘱霸占着最里面位子的猫咪道:“要安安静静地待一会儿哦,猫咪老师。”
说完还把从河对岸甜品店里买来的水羊羹拿给猫咪吃。长这么大,芳美还是头一回看到如此娴熟地吃着水羊羹的猫咪,而且看起来这个猫咪也很有人性的样子。
“那个,请问透真的是名取先生的助手吗?”
“嗯,他很优秀哦。至今为止不知帮了我多少忙呢。”
“名取先生!”
“那么,今天也是名取先生让透来这里的?”
“啊,那倒不是。今天会在这里遇见他,纯属偶然,我自己也很意外,所以决定暂时中止祓除,问了问缘由。”接着,名取先生补充了一句,“他和我还真是很有缘分呢。”
“那么,透为什么会在这里?”
“那是因为……我想哪怕只是看一眼这间店铺也好。”
“那你直接联系我不就好了嘛。”
“对不起。”
“啊,我没有生气哦。你这样挂念外婆的书信,我十分感激。不过,要是你直接联系我的话,我就可以去接你了,顺便也能带你参观一下。”
“我是觉得就站在外面远远看一眼,感觉会比较轻松……其实的确应该事先知会芳美小姐一声的。”
“透还是个孩子呢,请你原谅他吧。”名取摸了摸少年的头,看似乐在其中,却露出一脸不情愿的表情。
“那么,这就开始协商吧。首先,我想问明古董们吵嚷不休的原因。”
名取连珠炮似的抛出一个又一个问题,芳美一时间有些手忙脚乱。
“呃,不过,该怎么说……”
就在她词穷之时,少年“多轨”看似无意般插进一句:“半数以上都作为大型垃圾处理?”
“啊,是的。但是你怎么会知道的?我记得信上并没有提及才对。”
“回来这里之前,我告诉他的。你啊,总是这样不假思索就开口呢。”
少年神情诧异,又有些不知所措,被名取瞪了一眼后,不好意思地小声道歉:“对不起。”
“芳美小姐,可以请你再对他详细说明一次吗?这里的古董,半数以上都会被当作废品处理掉吧?”
“是的。我们请信得过的古董商同行做了鉴定,他们会接管部分相对值钱的古董,大概不到半数吧。余下的那些,因为实在腾不出地方保管,只好送去废品回收站了。叔伯他们是这样说的。”
“如果这样做的话,那它们……”少年“多轨”似乎在向名取确认什么。
“那自然是根据古董本身而定咯。即便是废品回收,方式也不尽相同。”
见名取如此回答,少年稍稍思索了一会儿,有些落寞地低声说:“是吗……总有一天大家会天各一方吗?”
“所以我不是说了吗?对它们而言,最理想的状态就是在我的壶里一起生活。”
芳美发现,自己果然还是听不懂名取和“多轨”的对话。
“啊,那个,莫非名取先生认为,古董们之所以吵吵嚷嚷,是因为不愿意被当作废品回收?”
“当然不排除那个啦。不过,也不止那一个原因。”
名取瞥了达摩挂画一眼。
“请问是什么意思呢?”
“它们全员似乎还想在店里待一阵子。”
“在这里?”
这回换成少年向她确认什么了。
“这里曾是个令人非常安心的地方吧。”
“是呢,非常安心。我小时候总喜欢到这里来。我想二位已经看到了吧,煤油灯的灯罩反射着从窗口照进来的阳光,看上去如梦似幻……”说到这里,芳美小姐猛然想起什么似的反问道,“令人非常安心的地方……该不会是在说那些古董吧?”
“啊,是的。”
站在自己面前的是除妖师和他的助手,他们所说的一切终究都是建立在文物中寄宿着灵魂这个前提之上。芳美有些赧然,怎么就误解了他们话里的意思呢?这一次,她谨慎地思考了一会儿,答道:“我不太清楚古物里是否寄宿着灵魂。假设真的存在,那么它们也许对这间店铺怀有自己的情感。不过,我可以肯定的是,外婆从未对它们划分等级区别对待,她对所有古董都一视同仁,倾注了全部心血。”
“原来如此。我明白了,看来古董们也十分敬爱你的外婆。”名取点了点头,接着说,“可是,外婆已经去世了,再也不会回到这里。”他顿了顿,补充道:“所以,即便留下来,也毫无意义了吧?”
沉默在空气里蔓延。芳美觉得,名取与“多轨透”仿佛站在异次元空间对话,自己则被他们丢在一旁不闻不问。
忽然,少年“多轨”喃喃道:“没有分出胜负,就不离开这里……”
“胜负?”芳美反问道。
“不愧是我优秀的助手呢。古董们留在这里,是在等待分出某种胜负,所以你才说它们不肯离开这间店铺,对吧?真是了不起的推断呢。”
“哎?啊,也没什么的……”助手有些害羞地垂下了头。
“或许的确被你说中了呢。这样啊,原来是要分出某种胜负吗?芳美小姐,你外婆曾在店里赌博或者玩什么游戏吗?”
芳美在心里想着,难不成外婆一个人在店里玩着什么游戏,一直未分胜负,所以古董们才不愿离开?但是,外婆最痛恨赌博了,孙辈们聚在一起时,她也只是陪着打打扑克,就没见她玩过别的游戏,实在想不出一个人的时候她会玩些什么。
“赌博或游戏吗……不,我想大概没有吧。以前每次过来,外婆总是在翻阅古书,或者听收音机。”
“扑克啊,或者有没有在玩象棋或围棋呢?”
“店里倒还真有旧的象棋棋盘和围棋棋盘。不过,外婆自己也说过,她只懂得落子的规则,以及开局和将军。”
“这样啊。”
“啊,不过……”芳美忽然想到什么,看向少年“多轨”,“说不定那封信……”
“啊啊,那个!”少年好似也明白过来。
“是指那封促使我家助手前来拜访的信吗?”
“名取先生,你也听说了我外婆和多轨君的爷爷互通书信的事吗?”
“刚才听说的。那封信我还没有看过。”说完,名取对助手命令道,“把信给我看看吧,助手君。”
看着多轨透展开那封信,芳美“啊”地低呼一声,信纸上,那些扭曲成一团没法阅读的文字已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几个中文数字和简短的文字注解。
“怎么会这样……”
“是不是很吃惊,文字竟然消失了。嗯,你就当观赏了一次小魔术吧。”
仔细观察就会发现,那些扭曲成团的文字消失后,残留的字迹变成了信纸上深色的污渍。
相反,这封信似乎是用一旦遭受强光照射,字迹就会消失的墨水写成的。
芳美只好这样理解名取的话。
“不过,还是没能理解那些文字的含义呢。”少年说。
“嗯,十四的九吗。后面的文字也被污渍挡着了,看不清楚,还真看不懂是什么意思呢。这和所谓的胜负有关系吗?”
名取仿佛在向谁确认一般问道,于是,没过一会儿——
“嗯,接下来会是这样啊。”
他喃喃自语的模样,就像已经从某个人那里获取了答案。
“看来,这间店铺之所以会闹家鸣,和这封信有莫大的关系哦。”至此,名取终于给出了结论。
啊啊,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啊。我坐在花灯堂的榻榻米上无力地想着,而名取先生就坐在我旁边。
要是被多轨知道我冒充她坐在这里,她会怎么说呢。
“名取先生,你为什么要那样讲啊?”
站在店铺门口,我小声对名取先生抗议道。
“因为解释起来会很麻烦啊。”
话是这样说没错,本来我也是觉得,要跟对方讲清楚前来拜访的理由会很麻烦,所以才先斩后奏地擅自过来了,所以说来说去还是我……
刚跨进店门,店铺里立刻传来咔嗒咔嗒的声音。妖怪们开始骚动了。
“哇!”
“安静!”
名取先生厉声制止着妖怪。
“滚回去滚回去!”
“还嫌吃的苦头不够多吗?小子。”
“我等绝不离开此地!”
妖怪们怒骂不止。
“我们是为了协商问题才回来的哟。”
“协商?你们竟然肯听我们的意见?”
“呵呵,差不多就是这么回事。在此之前……”
名取先生打量了一遍店内的情形。
“这些古董中,年代最久远的是哪一件?”
“照这样来算,当然是我了。”达摩挂画回答。
“原来是这个达摩啊。好,代表就是你了。”
“好嘞。我说,你们就放心吧,一切包在老夫身上。”
“爷爷,你有把握吗?”
“千万别被人类给骗了啊!”
名取先生把挂画交给我,催促正在愣神的芳美小姐快些进到里屋的榻榻米间:“好了,快进去吧。走。”
“这幅达摩挂画就挂在那边吧。笹后和瓜姬去那边看店。”
名取先生拉上格子门,在榻榻米中间坐了下来。猫咪老师霸占着最里面的位子,我把水羊羹拿出来,一边让它吃着,一边叮嘱道:“要安安静静地待一会儿哦,猫咪老师。”之后,我在名取先生身边坐下。
“那个,请问透真的是名取先生的助手吗?”
听着对方以同学多轨的名字相称,我总觉得有些难为情。芳美小姐问起登门拜访的缘由,我绞尽脑汁才编了个恰当的理由,却被名取先生挖苦还是小孩子。
“那么,这就开始协商吧。首先,我想问明古董们吵嚷不休的原因。”名取先生开门见山地对达摩抛出了主题。
“嗯,我想想,半数以上会被当作大型垃圾处理掉吧。你说,我们怎么可能低声下气地接受这种处分啊!居然如此低估我们,我也是醉啦!”
达摩俨然一副谈判代表的模样,为了维护妖怪的尊严如此答道。
“半数以上都作为大型垃圾处理?”
“啊,是的。但是你怎么会知道的?我记得信上并没有提及才对。”
糟糕,我竟然忘了,芳美小姐根本听不见达摩的声音。
“回来这里之前,我告诉他的。你啊,总是这样不假思索就开口呢。”
“对不起。”
多亏有名取先生在,这段莫名的对话总算敷衍过去了。听芳美小姐大致讲解了古董的处理方式,我问名取先生:“如果这样做的话,那它们……”
“那自然是根据古董本身而定咯。即便是废品回收,方式也不尽相同。”
这些古董有的会被埋入地下,有的会被拆解,如果不肯接受这样的命运,那么妖怪们就必须离开,另寻寄宿之所。
“我们来到这里的时候,差不多早就处于被丢弃或无法使用的状态了。事到如今,倒也懒得自怨自艾。但是,我们毕竟是因为缘分才聚在这里的,一想到好不容易才成为朋友的大家就要天各一方,真是寂寞如雪啊。”
“是吗……总有一天大家会天各一方吗?”
“所以我不是说了吗?对它们而言,最理想的状态就是在我的壶里一起生活。”
名取先生说得没错。他的术法能将妖怪们从古董器具中剥离,并强行封印于壶中。这么做虽说剥夺了它们的自由,却也不至令其天各一方。
“老实说,不管你们打算怎么做,对我们来说都没关系。”
达摩却给出了令人意外的答案。
“既然寄宿于外物,我们大家就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无论此物拥有怎样的宿命,我们都会接受。不过不是现在,现在我们还不能离开。”
“啊,那个,莫非名取先生认为,古董们之所以吵吵嚷嚷,是因为不愿意被当作废品回收?”芳美小姐问道。
“当然不排除那个啦。不过,也不止那一个原因。”名取迅速瞥了达摩挂画一眼。
“对我们来说,这里无异于天堂哟。”达摩说。
“它们全员似乎还想在店里待一阵子。”
“在这里?”芳美小姐神情有些错愕。
“这里曾是个令人非常安心的地方吧。”
“是呢,非常安心。我小时候总喜欢到这里来。我想二位已经看到了吧,煤油灯的灯罩反射着从窗口透进来的阳光,看上去如梦似幻……”说到这里,芳美小姐猛然想起什么似的反问道,“令人非常安心的地方……该不会是在说那些古董吧?”
“啊,是的。”
芳美小姐认真思考了一会儿,回答说:“我不太清楚古物里是否寄宿着灵魂。假设真的存在,那么它们也许对这间店铺怀有自己的看法。不过,我可以肯定的是,外婆从未对它们划分等级区别对待,她对所有古董都一视同仁,倾注了全部心血。”
“原来如此。我明白了,看来古董们也十分敬爱你的外婆。可是,外婆已经去世了,再也不会回到这里。”
“那种事我们当然明白。一子是个善良的女子,虽然看不见我们,却仿佛能够感应到我们的存在。多亏了她,这里才成为我们这些被抛弃者的天堂呢,然而……”达摩的声音携带着一丝悲伤,“一子已经过世了,那些快乐的时光也一去不复返。”
“所以,即便留下来,也毫无意义了吧?”
“除妖师啊,等这里的事情解决了,我们自会接受你的封印。不过,在胜负分晓之前,我们全体成员绝不能离开这里。”
“没有分出胜负,就不离开这里……”我不由自主地重复着达摩的话。
“胜负?”
“不愧是我优秀的助手呢。古董们留在这里,是在等待分出某种胜负,所以你才说它们不肯离开这间店铺,对吧。真是了不起的推断呢!”
“哎?啊,也没什么的……”我又说多余的话了。
“没错,就是得分出胜负。”
听完达摩的回答后,名取先生问芳美小姐,外婆是否玩过游戏之类的。芳美小姐一时也毫无头绪,不一会儿,猛然想起了什么似的,说:“说不定那封信……”
“啊啊,那个!”我已经明白她指的是什么。
我掏出那封信,名取先生看了看,扭头道:“嗯,十四的九吗。后面的文字被污渍挡住了无从分辨,还真看不懂是什么意思呢。这和所谓的胜负有关系吗?”
“蠢蛋,这么简单的问题都看不明白吗!自己去找找吧。要是你们弄明白了,也可以代替一子分出胜负。如此一来,我们也会愉快地让你施展封印咯。”
“嗯,接下来会是这样啊。”
名取先生接受了达摩的挑衅,对芳美小姐说:“看来,这间店铺之所以会闹家鸣,和这封信有莫大的关系哦。”
面对事态的意外发展,芳美很是震惊。没想到外婆的那封信竟然关系到店铺的家鸣现象。
“芳美小姐,写下这封信的一子女士是个怎样的人呢?若是可以,请详细地告诉我们。”
“外婆吗?在我们孙辈看来,外婆是位非常善良温柔的老人。”
“她出生于哪里呢?”
“就在这个家里。这里原本由我的曾祖父经营,外婆从小就在店里帮忙,因此对古董器具之类的也很熟悉。”
“她是何时结婚的?”
“大概……是二十三岁那年。”面对名取连珠炮般的追问,芳美掰着手指估算时间。
“我的外公是普通的公司职员,原本跟古董没什么缘分。那时候他还是学生,外婆已经是店里小有名气的招牌女店员。外公对外婆一见钟情,经常到店里来,渐渐地也获得了家人的认可,过继为养子,之后又成为入赘女婿。当时外公的情敌可不少呢,不过因为外婆是独生女,愿意入赘的人却不多,于是外公如愿以偿娶了外婆为妻,这些都是母亲告诉我的。可惜,外公在我出生前就去世了。听说他和外婆曾非常恩爱。”
“那么,除了古董的相关知识,他们是否有专门研究过别的什么学问呢?”
“应该没有吧。那时候他们一边经营店铺,一边养育子女,我想不是一般的辛苦吧,所以大部分时间在店里……除了参加古董交易会,基本很少外出旅行……我觉得,应该说是极其平凡安稳的一生吧。”
“这样啊……”因为没得到多少有用的线索,名取先生若有所思地道。
“但是照此来看,慎一郎大……慎一郎爷爷又是在什么时候怎样认识他们的呢?”少年“多轨”道出了自己的疑惑。
“我也不清楚。我记得家里最古老的一封信写于四十年前,说不定他们就是在那时认识的。”
“那么,那时候外婆已经结婚了吧?”名取说,“这样看来,线索依然不够呢,要是能知道其他几封信上的数字……”
“啊,还有一件东西!”芳美恰好记起,她随身带着的笔记本里抄着几串从外婆日记里摘录的数字,“也不知道能不能帮上忙?”
名取接过笔记本,哗啦啦地翻阅着。
“应该可以。”他说,“这些都是按时间顺序排列的?左边那栏是慎一郎先生信里的,右边是一子女士回信里记录的数字。”
“你已经看明白了吗,名取先生?”
“差不多吧。最开始的数字是四的十六。接下来是十六的十六,再然后是三的四……”
“看上去没什么规律可言啊。”
“在慎一郎先生的信上,数字前面都标着●吧?”
“如果是这个的话,这封信上也有,你看。”
少年“多轨”把他带来的那封信递给名取,上面的确写着“○十四的九”的字样。
“最大的数字是十九。这样啊,原来如此。”名取忽然站起身,对他的助手说,“我明白了!”
“真的吗?名取先生!”
“我去把本应在这里的东西找来,你们两个在这儿等我。”
说着,名取拉开格子门,向外间的店铺跑去,那里古董们早已挤作一团,吵嚷不止。
名取拉上格子门的瞬间,咔嗒咔嗒,咔嗒咔嗒,店铺中传出巨大的家鸣声。
“名取先生!”少年也站了起来,试图拉开格子门跑进店里。
“别过来!”是名取的声音。
“名取先生,透!”芳美正打算跟上前去,不知被谁从后面抓住了脚踝,蓦地摔倒在地。
踩过躺在地上的芳美的背脊,一个圆滚滚的不明物体朝店里飞奔而去。
猫?
少年的宠物猫刚刚冲进店里。
“住手,猫咪老师!”
话音刚落,芳美只听见哇的一声,是“多轨”!接下来是谁摔倒在地的声音,啪嗒,店里的骚动随之平息。
芳美被一旁出现的猫耳女孩扶起来,由着奈子跌跌撞撞的走到店里,却见“多轨”倒在地上,猫咪犹如守护他一般站在他的身边。
“透!”
“真拿你们没办法,不是说了不要跟来吗?”
“透,振作点!”芳美抱起“多轨”,这才发现他似乎昏了过去。
“没事的……应该,他可不像外表看上去那么羸弱。”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啊?”
店里比刚才还要杂乱,尤其所有的书、挂画就像飓风过境一般七零八落地摊开着,撒得一地都是。
“我只是想借这些书来看看,但好像被误会了。”
名取边说边递给芳美一件东西,原来是一方古旧的围棋棋盘。
“是……棋盘?”
“嗯,所谓的一子女士和慎一郎先生的胜负,就是指的这个。”
芳美大吃一惊。棋盘上,纵向与横向各有十九条线,那些数字表示的正是十九路棋盘上的具体位置。
“慎一郎先生执●,黑子先走;一子女士执○,白子后行。”
芳美对这个棋盘有点印象,它一度被外婆放在收款桌旁。一颗颗棋子摆放得十分整齐,外婆却连一次也没有下过。
“不可以碰它们哟。”
每当芳美恶作剧般啪啦啪啦地玩着棋子,外婆便会如此训斥。
“也不知道是在外婆去世以前,这些棋子就整齐地摆在了这里,还是后来亲戚们刻意收拾起来的。”
“不过,外婆怎么可能下围棋……”
“说不定是悄悄学的哦。”
是这样吗?如果真是这样的话,会不会是外婆故意瞒着孙子们的呢?
“总之,还是快点结束这一切吧。”
“结束这一切?”
“我这边也要尽快做一个了断呢。”说着,名取又自言自语道,“对了,还得找一个可供附身的容器。”
他的视线落在芳美胸前的“捕梦者”上。
“这条项链真不错。我可以借用一小会儿吗?”
“哎?这个吗?”
名取从芳美胸前取下那条类似护身符的项链,又拿过棋盘旁的棋篓比对了一番,点点头说:“这样一来,多多少少能起点作用吧。”
“刚才的笔记本,我也先借走了。芳美小姐,能否请你尽快将你外婆的日记和慎一郎先生寄来的书信送过来?”
“哎?可是……”
“拜托你了。越快越好!”
芳美根本搞不清楚眼前的状况。她本想留在这里弄明白事情的原委,可是就在刚才,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多轨透”晕倒在地,这一突如其来的变故促使名取紧急下达了指令,也让她很快站起身。
“明白了。我现在就去拿。”
说完她便跑出了店铺。有那么一瞬,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自己似乎是被对方委婉地撵了出来。关上店门的刹那,只听名取言辞锋利地说:“早就警告过你们,要是胆敢伤害我的朋友,我绝不再手下留情。”
不久之后,当她拿着东西返回店里时,如她预料的那般,一切都已结束了。
沙——沙——沙。
叮铃,随着门上风铃一声轻响,有人走了进来。
店铺深处摆着收款桌,一个年轻的姑娘正在专心翻阅着手里的书册。
芳美小姐?
不,不是她,只是长得有些像罢了。姑娘微微仰起头,瞟了一眼来客,又不甚在意地埋头看书。客人是位学生,奇怪的是,无论是那位姑娘还是这位来客,都穿着旧式电影里才会出现的衣服。
这是,文字妖怪让我看到的梦吗?
夏目,你醒醒……夏目!
喂,夏目,振作点啦!栽在杂鱼手上也太丢脸了吧!
哥哥,快醒啦!
不知从何处传来隐隐约约的呼唤声,是名取先生和猫咪老师?
对了,名取先生让我们留在榻榻米间等他,便独自一人走进店里,然后从里面传出很多杂音,还有上百只妖怪的怒骂,再然后,我也跟着追了过去。
我拉开格子门,刚好看见那些飞石一样砸向名取先生的玻璃弹珠和象棋围棋的棋子,哪怕名取先生术法再强,也难逃一番苦战。
“别过来!”
妖怪们转移了目标,开始冲着我扔玻璃弹珠。
“住手——”
猫咪老师猛地蹿了过来,显露出斑的真身。不行,要是在这个地方惹得猫咪老师大动干戈,店铺就完了。
“住手,猫咪老师!”
话音刚落,只见店里的书啊挂画啊纷纷飞到半空,啪啦啪啦地翻落开来,紧接着从里面飞出无数只文字妖怪。那些寄宿在一子女士书信里的文字妖怪跟它们相比,简直就是小巫见大巫。我猜,此刻这里的上百只妖怪大概都把念力灌注进了文字妖怪体内吧。
咕隆隆隆隆隆——乌泱泱的大片黑色文字朝双眼逼飞过来,刹那间,我眼前一片漆黑,瞳孔里游走起剧烈的痛楚,并不断撞击着四肢百骸。
见我倒在地上,猫咪老师愤怒地咆哮着,周围的妖怪吓得立即没了声息。记忆至此忽然断篇,之后意识骤然远去,整个人也失去了知觉。
梦境之中,学生不慌不忙地环视着店里的各种物什。天井处的煤油灯灯罩将整个店铺渲染成梦幻般的七彩。直到他走近收款桌,姑娘才终于抬起头,将视线分了一些在他身上。
“咦,学生小哥,你的衣服都淋湿了呢。”
“抱歉,这雨下得太突然了。啊,我不会只看不买的。”
“没关系哦,只看不买也没关系,请安心在此避雨吧。对了,需要借你一把伞吗?”
“我不是这附近的学生呢。”
“这样啊。”随后,姑娘又递给他一张干净的手帕,说,“请用。”
学生礼貌地道谢,用手帕擦拭着衣服上的水珠。
“那么,你是来这边旅行的吗?”
“是的,我去附近山丘上的大学办点事。对了,听说这里保存着许多关于妖怪的文献,我专程过来,也不知是否有幸亲自查阅一番。”
“妖怪吗?”
“嗯啊,我做梦都想邂逅妖怪呢。”
聊起妖怪,学生的双眸便熠熠生辉。
“您研究的课题真是很有意思。”
“所以,那个,要是贵店珍藏着关于妖怪的书籍文献,或是历史悠久的古董,不知可否让我看看?”
“和妖怪有关之物,对吗?”
姑娘跳下收款桌,在古董堆里翻找起来。
“这件怎么样?”她从古董堆深处翻出了一件摆设。
“那是麒麟哦。与其说是妖怪,不如说是象征祥瑞的神兽。”
“象征祥瑞的神兽?”
“相当于仙神的使者,这么说能明白吧?”
“啊,不好意思,我还在见习中。”姑娘有些难为情地说。
“请别介意。对了,那边下方有一卷旧画,里面说不定藏着什么。”
堆积如山的箱子很快被推开了几个,下面很快露出一方颇有年月的棋盘以及棋篓。姑娘双手捧起黑白两只棋篓,以便抽出下方那只装着旧画的小匣。
“请帮我拿一下那方棋盘。”姑娘对学生道。
学生抱起棋盘环顾四周,正愁不知放在哪里,却见手边有张看上去十分气派的新艺术派风格的桌子,于是不假思索地把棋盘搁在了桌上。刚一转身,肩膀就和姑娘的撞在一块儿,此时她手里还拿着棋篓,一撞之下,猝不及防地呀一声惊呼,眼看就要跌倒,一颗黑子随着掀开的棋盖蹦了出来。
“啊啊,对不起!”
黑子像陀螺一般不停地在棋盘上旋转,险些就要从棋盘边缘跌落,却骨碌一下改变了方向,重新跳回了棋盘中央。
“啊啦?”两人凝视着棋盘上跳舞的黑子,过了好一会儿,姑娘把棋篓往桌上一放,嘿的一声,伸手压住了黑子。
“哇哦。”学生感叹道。
从姑娘那一侧看过去,右上角纵向第四条线与横向第四条线的交叉点上——也即标有黑点的星位,黑子刚好就被压在那里,这一招便是大家常说的第一手定式。姑娘耸了耸肩,再次回到收款桌边继续工作。
学生凝视着棋盘出神,忽然捻起一颗白子,落在黑子的对角线位置。棋盘发出啪的一声清脆的撞击之音,姑娘闻声回头,一眨不眨地盯着棋盘,然后她也随手捻起一颗黑子,漫不经心地,真的是漫不经心地将其放在另一个角落里。
学生一面沉吟着,一面将白子落在与之相对的另一条对角线上。这下,棋盘四个角落的阵地都被占领,且黑白二子平分秋色。姑娘对此仿佛毫不介意,又随意落下一子,学生仍旧沉吟着谨慎地落下白子。
啪、啪、啪……
悦耳的落子声响彻整个店铺。煤油灯灯罩反射出的七彩虹光如梦似幻地笼罩着两人,不知不觉间,他们甚至完全忘记了最初的意图——寻找与妖怪相关的文献古董,只是酣然沉浸在一局又一局的对战中。
因为第一局两人都按定式落子,所以进行得还算顺畅。学生一面观察着对方布局,一面念念有词地落下白子,姑娘却是丝毫不见犹豫,落子动作显得随意至极,不时捻起黑子等在原地,那模样与其说是伺机而动,不如说单纯在等一个可以落子的地方。
不一会儿,棋子便从天而降一般被不假思索地抛在了棋盘上。从始至终她都是这样一副调调,学生却觉得于她而言无比相称,反倒是作为对手的他时而对她佩服得不得了,时而发出低低的惊叹。
“说实在的,我刚学围棋没多久。”学生辩解般说道,“你看,像这样落子,接下来对方会如何接招其实很难预测吧?岂不是非常有趣吗?我觉得,围棋不外乎就是这么一种游戏,连接着偶然和必然,需要我们侧耳倾听。”
“连接着偶然和必然?”
我隐约有些明白学生话中的深意。围棋这种游戏,说白了就是夺取阵地的对战。从这个层面上讲,加上以前田沼教过的,关于围棋我还是懂得些皮毛。田沼精通象棋和围棋,单听他讲,我便觉得围棋实在难学,取胜的诀窍不在规则,而在战术战略。第一局一般是围绕四角进行的攻防战,棋子看似零散地落在毫不相关的位置,实际上关系到此后己方阵地的夺取。田沼曾经这么说过——在棋盘这方狭小的空间里,哪怕从边角到边角,都激荡着执棋之人思维的火花。难点在于,当棋局演变到某种程度的时候,明明是为了攻守甲处才布下的棋子,却又和乙处的阵地夺取发生了千丝万缕的联系。
“所以说,所谓的‘布局’,就是指从一开始便有意识地落子。”
此时,田沼的这句话不经意地浮现在脑海。然而,当我亲眼仔细观察眼前这盘对弈,还是觉得其间种种只能称之为偶然。很多时候,对方的棋路一定连执棋人自己都没法预料,一如这个世界上随处发生的各种事件。完全生活在不同地方的人们,因为不可思议的缘分的牵引,意外地有了关联,这些充斥着整个世界的偶然与必然相互呼应,如同投射于棋盘上的幻灯影像,以围棋这种游戏方式再现出来。
就在我这么思考的过程中,战火已从棋盘边角转移到了中腹地带,并由此展开了争夺战。棋子与棋子的咬合也越发复杂难辨,不管是学生还是姑娘,都在为下一次出招争取时间。
“嗯——”学生捻着白子,一时间有些犹豫,不知道落在哪里比较好。这时,挂钟忽然咚、咚、咚地敲了三下,已到夕暮时分。学生看向时钟,有些惊讶。
“不好,列车要开了。”
“对不起,瞧我真是的,竟然拖着你下了这么久。”
“是我不好,竟完全沉浸在下棋里,忘了时间。那个……你下棋很厉害。”
“还算一个合格的对手吧?”
“嗯,那当然。我很意外,看来你已经很好地掌握了棋谱的精髓呢。”
这样的称赞让姑娘脸上露出了少许惊讶之色。
“可以问问你师从何人吗?”
“不,我其实……”姑娘支支吾吾,耸耸肩微微笑了。
学生点了点头,不太理解那抹微笑的含义,终究因为时间来不及了,只好说:“尚未分出胜负,真抱歉。不过我很开心。下回见。”
“我也很开心,欢迎随时再来。”
学生对姑娘礼貌地道了别,开门离去。风铃发出叮铃一声轻响,雨后初晴的街道上飘散着似有若无的清香。店门很快合上,仿佛为了遮掩住学生离去的背影一样。随后,店铺再次归于寂静。
姑娘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她拾起几颗棋子,刚想把棋盘收起来,忽而改变了主意,又把棋子一颗一颗放了回去。姑娘抬起头,视线在四周徘徊,似乎正努力搜寻着谁的身影。
“爷爷……”
怎么可能,姑娘摇了摇头,回到收款桌边坐下,重新拿起看了一半的书,继续翻阅。
也许在她眼中,天井下悬挂的只是几盏煤油灯的灯罩而已,然而我看得很清楚,灯罩上坐着几只小妖怪,学生和姑娘下棋时,它们便一直守在一旁观战。
随后,周围的光景如电影镜头转换般重叠变幻着。依然是在花灯堂里,周围的气氛与刚才有所不同。部分古董挪到了别处,门窗上的油漆也有些斑驳。收款桌边坐着一位中年女子,怀里抱着婴儿。岁月流转,却没能在她脸上刻下痕迹,她看上去依然年轻——是刚才那位姑娘,只是,她和学生对弈过的那张桌子不见了踪影,大概已经卖掉了吧。
随着风铃叮铃一声轻响,门开了。
走进来的是位戴着帽子的绅士。女子一面逗弄着怀里的婴儿,一面抬头看向来者。绅士观赏着并排的几件古董,悠悠地踱着步子,朝店内走来。
从前那里摆放着那张新艺术派风格的桌子,此刻却堆着木箱,里面塞满破烂的椅子、陶瓷的盘子,以及马口铁玩具。当确信这一切并非自己眼花时,绅士有些落寞地叹了口气。
然而,他很快走进店里,当来到收款桌边的时候,脸色骤然一变。
简直难以置信,此刻他脸上呈现的便是这样的神情。他凝聚不动的视线投向的并非抱着婴儿的女子,而是她旁边的某件东西。那方棋盘仍像当时一般放在那里,黑白棋子仿佛按下了岁月的开关,那样安静又若有所待。停驻在棋盘上的,是同二十年前一模一样的光景。
绅士唇角溢出啊的一声叹息,是小得几乎不能称之为声音的声音。他的手微微颤抖,眼睛有些湿润,泪水几欲夺眶而出。某种难以克制的情绪正在他胸口沸腾地涌动着。
抱着婴儿的女子也不可思议地看向面前的绅士。
绅士摘下帽子,整张脸就那样曝露在女子的视线之中。女子凝视着他布满胡楂的脸和那双浸着泪光的温柔的双眸,忽而展颜一笑。
“那天你赶上列车了吗?学生小哥。”她说。
“嗯,托你的福。”
“太好了。”
与二十年前一般无二的七彩虹光轻柔地笼罩着两人。
啪,啪,啪……
不久之后,花灯堂中再次回响起悦耳动听的落子声。
“你已经结婚了吧?”
“嗯,学生小哥你呢?”
“我也结婚了。”
“我还以为,你再也不会来了。”
“抱歉,真是让你久等了。”
“你还在探寻妖怪吗?”
“嗯,我想大概这辈子都会这样度过吧。”
“要是真能发现就太好了。”
“是啊。”
这一次,两人的对战并没有僵持多久,白子渐渐掌控了全局,完全压制住中腹的战况。
“啊……”
最后,绅士捻着白子,手却一直顿在半空。
“怎么了?”
“只要再落一子,便是我获胜了。也许。”
“是这样吗?”
绅士有些不解地看向女子。
“我,其实并不懂规则。”
绅士看着她,总觉得她随意地开了个玩笑抑或为了结一盘棋寻一个理由。
“围棋的终局规定通常有以下两种。其一,对局中,有一方中途认输,是为终局;其二,便是像现在这样,棋盘上再无落子之处。”
一边说着,绅士一边落下了最后一子。
“终局了吗?”
女子低头一看,棋盘上仍有许多空出的棋位,但是,根据绅士的说明,这些空位不是对方提子后空出的禁着点,就是即便落子也会被对方提走的无气之位。女子一面嗯嗯地点头,一面露出似懂非懂的表情。
“当棋盘上再无落子之处时,最后出手的一方便应询问终局了吗,然后,另一方应回答终局了。如此,一盘棋就算结束了。”
“那么,终局了。”女子答道。
绅士又解释道,落下最后一子之后,需要用一场小小的仪式来判别胜负。即是说,要把吃掉的对方的棋子填入对方棋盘的空位中,为了便于计算各自夺取的阵地,还须挪动棋子,摆成规整的长方形。
如此一来,我也一眼发现,这一局棋,白子的阵地明显比黑子的面积广阔。
“那么,白子一百零九目,黑子九十六目,白子胜十三目,即便按照规则黑子贴出四目半,也还是白子获胜。”
“的确如此呢。终于分出胜负了。”女子佩服地微笑道。
在他们看不见的地方,那些对胜负并不认同的妖怪还在窃窃私语。
“我不是早就说过了吗!在那种时候落子天元就是自投罗网啊!”
“不对,早在前面三手的时候就不该长,而该倒扑,懂吗?”
“都怪她过分拘泥于边角战线啦,明明应该一早就舍弃那一块,直冲中腹才对。”
回廊下的妖怪比二十年前增加了好几倍。大概都觉得待在这里非常安心,古董妖怪们才会接二连三地迁徙而来。它们你一言我一语叽叽喳喳说个不停,争相告诉女子应该往哪里落子。
可是,应该怎么做,才能将这些都传达给她知道呢?
秘密就储藏在天井下悬挂的煤油灯灯罩中。小妖怪们调整了一下灯罩的角度,让日光刚好投射在棋盘表面。绿色、红色、青色,笼罩于光的三原色之中的棋盘上浮现出些许白色的光斑。她觉得,二十年前,完全不懂围棋规则的自己,大概只是胡乱猜测着在那些位置试着落了子,没想到恰好便同棋谱上记录的定式相吻合。而这一次,因为妖怪们争先恐后地出主意,反而让她乱了阵脚,处处受制于对方。
“那个,要是方便的话,请问我能否买下棋盘留作纪念呢?”绅士问道,“上回什么都没有买,真是抱歉。”
“你要是这样想的话,我这里倒另有一件好东西呢。”
女子从货架深处取出几册古书递给绅士。
“总觉得你什么时候会再过来,所以事先预备下了。这些文献都是江户时代关于妖怪的一些记载。”
“哦哦!这些是——”绅士的双眼如同少年时那般熠熠生辉。
“当然,你要是想买下棋盘也可以……其实我爷爷以前也常常用它下棋。”ωWW.bimilou.org
“啊,既然是遗物……”
“也没有那么贵重了,小时候我坐在收款桌边,经常看见爷爷一个人用它来下棋。”
“才不是一个人哦,陪你爷爷下棋的就是老夫呢。”一只坐在悬挂着的灯罩上的小妖怪立刻说道,“那时候这里就只有老夫一个呢。”
它的声音,绅士和女子自然是听不见的。
“其实上回也好,这次也好,我总觉得是爷爷在带着我下棋。”
“这样啊……”
女子说到这里就顿住了,绅士觉得或许是某种隐喻。
“真是可惜呢。”他提议道,“若是可以,愿意再下一盘吗?”
“哎?”
“求之不得!怎么可以赢了就走啊!这回我们一定要一雪前耻!”妖怪们个个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不过,今天其实也没多少时间了。我同附近小镇上一个亲眼目睹过妖怪的人有约,所以,不如这样吧。”
绅士掏出笔记本,画了一方棋盘,并在线条两端标好数字,又询问了店铺的地址和女子的名姓,买下这几册古书后礼貌地离去。就是这样,多轨的爷爷慎一郎先生与芳美小姐的外婆一子女士,由此展开了他们长达数十年的漫长奇妙的书信往来。
文字妖怪将一子女经历如放走马灯般在我眼前切换而过。那大概是慎一郎先生离开数日后的事了。她从店外的邮箱里取出来信,看了一遍信上写着的数字,眨着亮晶晶的眸子,轻轻在收款桌旁的棋盘上落下一颗黑子。
她一动不动地盯着那颗黑子,如往常一样,看不见天井处灯罩反射的光线。
“这回应该在对角线上落子吧,这是定式。”
“不对,在正下方落子更好。”
“你们都太短视了,围棋这玩意儿哪,不往前多看几步是不行的。”
妖怪们又开始争执,吵嚷半天都讨论不出个所以然来。一子女士对此毫无所察,跪坐在地紧紧盯着棋盘,似乎正等待着某种提示。后来,妖怪们得出了结论,不过已是数日之后了。
黄昏,一子女士站在门口,正打算关上店门,沐浴在余晖中的煤油灯灯罩将七彩虹光反射到了棋盘上,一点白色的光斑赫然在目。一子女士差点兴奋地高呼“太好了”,随即取出信笺和信封,很快写好了回信。
二人便是以这样的方式展开了纸上对弈。随着棋势的推进,需要长时间斟酌的战局日益增多,加上慎一郎先生经常外出旅行,回信间隔便越来越长。不知从何时起,慎一郎先生也许已经和她一样对此习以为常,之后便是长达四十年的漫长的一局手谈。每次收到回信,一子女士便笑逐颜开,我想,这种悠然自适的节奏一定与两人秉性相合吧。
时光一年一年在一子女士脸上刻下了痕迹,在此期间家人也不断增多。当初那个婴儿也有了他的弟弟和妹妹,那位妹妹后来也生了一个女儿——便是芳美小姐。
棋盘上的空目正日复一日确确实实地被填满着,终有一天终局将近,两人心里或许早有这样的预感。回信间隔变得越来越长,有时候一子女士甚至会把妖怪们指点的棋路记在信纸上装进信封,却一连好几天都不去动它,像她祈祷的那样,尽己所能地延长这盘对弈。
然而,那一天终于是到来了。收到慎一郎先生寄来的最后一封信,一子女士按数字标示落下了黑子,舒出一口气。经由如此漫长的书信往来,或许她早已记住了围棋的规则,又或许,她牢牢记得的只是那一天那个人告诉她的关于终局和胜负的判定方法。于是,她在回信里标上妖怪们指点的落子之处,并简明扼要地写明“终局了呢”,然后装进了信封。一子女士后来并没有寄出这封信,连口也没有封上,只是让它安安静静地躺在抽屉里。有时候她也会打开抽屉,从封口往里瞄一瞄,嘴角浮现出一丝寂寥的笑意,然后再次合上信封。她不厌其烦地重复着这个举动,并且一次都没有把信寄出去。
时光流逝,某一天,一子女士收到一封镶了黑边的明信片。那是慎一郎先生的讣告。或许是多轨家的某位亲戚翻阅了慎一郎先生的通讯录,看到了什么进而特意寄来的吧。待看清上面的内容后,明信片从一子女士手中滑落,而她当场便失声痛哭。当她终于站起身,第一件事就是从收款桌的抽屉里拿出那封迟迟没有寄出的回信,低声喃喃道:“对不起。”
那天,她仍是把信放回了之前的抽屉里,讣告的明信片也被仔细地收纳在专门的盒子里,然而整理房间的时候不知被塞到哪儿去了,直到一子女士过世,亲戚们都没有找到它。
接下来的这件事发生在慎一郎先生的讣告送抵后的某日。年幼的芳美到外婆家来玩,趁着大人不注意,调皮地把棋盘上的棋子搅得七零八落。
“过来!芳美!你在做什么!”
一子女士举起了手,满脸怒容。很少被大人训斥的芳美吓得哭了起来,一子女士立刻心软地垂下手,抱起孙女,循循善诱道:“不可以乱碰这块棋盘哦,芳美。这些黑子和白子,装着外婆和某个人的思考呢。”
说着,一子女士拿出日记本,按照上面记录的数字,把棋子一颗一颗准确地放回原处。芳美不知不觉地枕着外婆的膝盖睡了过去,一子女士仍自顾自说道:“外婆啊其实觉得,人的缘分还真是奇妙呢。外婆只见过多轨先生两面,却已将他视作生命里非常重要的朋友。那天,多轨先生因避雨来到店里,其实只是个偶然,那时候他发现了这方棋盘,应该也只是个偶然,可是呢这其中一定存在着某个非如此不可的理由。比方说,多轨先生从事着妖怪的研究工作,为此才会赶去山上的那所大学,而我那天之所以会在棋盘上摁下那颗黑子,大概也是因为想起了我的爷爷,感觉有些怀念吧……人与人之间的缘分,一定便是把这些偶然和必然串连在一起,侧耳倾听,由自己领悟到的东西中衍生出来的哦。所以啊芳美,将来你也要用心去倾听这样的人、这样的缘分,即便是那一期一会之人,或许也是被这种不可思议的缘分牵引而来的呢。”
年幼的芳美早已忘记了哭泣酣然入梦,然而,外婆的这番感慨一定传达到了芳美的内心深处。一定是这样的吧。
自那以后,十年过去。年迈的一子女士变得非常容易生病,并时常住院。那时候,店门紧紧闭着,暗沉沉的店里,留下来的那些妖怪无聊得发慌。为了引人注目,它们常常引发家鸣胡闹一番,可并没有谁真的注意到它们,就在那时,一子女士出院回来了。妖怪们喜出望外,却发现她连独自打开店门的力气也所剩无几。原来,她是特意求得医生许可才回到了这里,她说既然时日无多,那么这里便是最好也即最后的场所。 无尽的昏迷过后,时宇猛地从床上起身。想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星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星阅读小说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他大口的呼吸起新鲜的空气,胸口一颤一颤。
迷茫、不解,各种情绪涌上心头。
这是哪?
随后,时宇下意识观察四周,然后更茫然了。
一个单人宿舍?
就算他成功得到救援,现在也应该在病房才对。
还有自己的身体……怎么会一点伤也没有。
带着疑惑,时宇的视线快速从房间扫过,最终目光停留在了床头的一面镜子上。
镜子照出他现在的模样,大约十七八岁的年龄,外貌很帅。
可问题是,这不是他!下载星星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无广告免费
之前的自己,是一位二十多岁气宇不凡的帅气青年,工作有段时间了。
而现在,这相貌怎么看都只是高中生的年纪……
这个变化,让时宇发愣很久。
千万别告诉他,手术很成功……
身体、面貌都变了,这根本不是手术不手术的问题了,而是仙术。
他竟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难道……是自己穿越了?
除了床头那摆放位置明显风水不好的镜子,时宇还在旁边发现了三本书。
时宇拿起一看,书名瞬间让他沉默。
《新手饲养员必备育兽手册》
《宠兽产后的护理》
《异种族兽耳娘评鉴指南》
时宇:???
前两本书的名字还算正常,最后一本你是怎么回事?
“咳。”
时宇目光一肃,伸出手来,不过很快手臂一僵。
就在他想翻开第三本书,看看这究竟是个什么东西时,他的大脑猛地一阵刺痛,大量的记忆如潮水般涌现。
冰原市。
宠兽饲养基地。
实习宠兽饲养员。网站即将关闭,下载星星阅读app为您提供大神小霉爱的[夏目友人帐]夏目与奈子
御兽师?
章节错误,点此报送(免注册),
报送后维护人员会在两分钟内校正章节内容,请耐心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