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第一更
翌日,洛青婉还是饮了郭太和煮的茶。
郭太和为人亲和,又对请旁人品鉴他煮茶手艺这事儿很是热忱,洛青婉只得不好拂了他的好意。
宁远侯喜茶。
侯府内有单独的品茶苑,屋门口正对着苑中,有水车清池叮咚作响,还有造型各异的盆景和秋日里的绿植。更远处,还可看到侯府的内湖,于阳光下波光粼粼,湖上有中心亭,显得既有闲情逸致。
而这品茶苑内,设施却极简。
除却造型古朴的雕栏木架用作存放各式的茶叶,便只有这煮茶的小案几。
苑中稍远出还有侍女跪坐抚琴。饮离屋中较远,又有水车清澈的声音做辅,闻得音色清淡,却不会扰了饮茶的人说话。
是处饮茶的好地方。
难怪郭太和津津乐道。
这宁远侯府虽不大,内里布置却极有雅致格调。
洛青婉就想起盛明远早前提及过,建平侯府的先祖是武将出身,宁远侯府的先祖是文官出身,这文武的差异在府邸的布置上还是可见端倪。
建平侯府没有雅致的品茶苑,洛青婉记得建平侯府就有一大块空地,楼兰说是侯府内的小校场,侯爷的祖父在世时就喜欢在小校场里练各种兵器,故而需要宽敞的地方,侯爷幼时也时常在小校场内同祖父一道学习武义。只是,楼兰窘迫道,似是效果不佳。
故而洛青婉印象深刻。
楼兰带她参观时,侯府还有一处宽阔之地是马球场,侯爷的祖父是狂热的马球迷。年轻的时候自己组队上场,十分有热情。后来年迈打不动了,就在退居二线操办起马球比赛。丰州三十六郡县,每年老侯爷都以各种名义办各种马球赛,球场就在侯府马球场里,老侯爷可以足不出户便再自家苑内看得津津有味。
盛家和郭家两位老爷子性子完全不同,便是截然不同的风骨。
“嫂夫人。”郭太和先递给了洛青婉。
洛青婉接过。
水煮三沸,三沸之后的第一波茶为精华,只得三两杯。
茶杯很小,茶色是清淡黄内里带了些许绿意。洛青婉端起,在鼻尖嗅了嗅,茶香清淡,有水沸三次鹅黄色的针叶舒展开来溢出的淡然香气。
一品气,二品味,三品神,洛青婉分了三口,优雅饮完。
“是上等的珀珞。”洛青婉牵袖,缓缓放下茶杯。
郭太和惊讶“珀珞这么少见的茶,嫂夫人竟然能饮出来,定是懂茶之人。”
洛青婉笑道“珀珞香气清淡,若是泡茶便不得其味,方有水煮,茶香才会在茶水中溢开,郭公子方才用了三沸,火候刚刚好。”言罢,又转向盛明远道“珀珞香气淡,即便用水煮出也不会在茶水中停留太久,侯爷若是再不饮完,这茶中香味便没了。”
郭太和朗声大笑“嫂夫人说得是”
高山流水,知音难求。
同盛明远饮茶是对牛弹琴,没想到同洛青婉饮茶,竟连珀珞都能饮出来,还知这珀珞的香气会在短时间内挥散完了去。
郭太和兴致勃勃“这下可好了,丰州同角州近,日后可邀嫂夫人来饮茶,比邀盛明远来得好。”
盛明远脸都绿了“要来你自己来丰州。”
郭太和哭笑不得。
言辞间,又及沸水。
郭太和盛出第二波,这一波的香气便比早前的浓郁,可这浓郁却不及第一波珀珞在舌尖上的清甜之气。
郭太和叹道“嫂夫人连珀珞都知晓,定是对茶有见解。”
若说昨日的郭太和是因着盛明远的缘故,对洛青婉亲厚。而今日,却是因着洛青婉竟能品出水煮珀珞和对他煮茶火候的赞誉,郭太和忍不住想多和她说话。
洛青婉轻笑“珀珞在燕韩国中有两处产地,一者在安溪,一者在禹州。安溪的偏苦寒,禹州的偏清甜,各有其味。郭公子方才煮的正是禹州珀珞,故而茶水中有一股清甜香气。”
“对对对”郭太和笑得连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就是禹州珀珞嫂夫人,若是爷爷在,定是能同你说到一处去,你不知我爷爷有多好茶,尤其喜欢这珀珞”郭太和一时激动,竟是连宁远侯都搬了出来。
洛青婉低眉饮茶。
郭太和接着问“嫂夫人喜欢饮什么茶”
她饮得出珀珞,却并不代表喜欢珀珞。
洛青婉应道“喜欢白茶。”
郭太和倒是惊异“白茶中的何种”
“白牡丹。”盛明远接话。
“啧啧。”郭太和叹道,“竞和盛明远的喜好一样,果真不是一人不进一家门。”
盛明远那张黑着的脸,眼下才算扯了回来。
洛青婉低眉轻笑。
“嫂夫人可会煮茶”郭太和冷不丁开口。
“会”字险些出口,洛青婉手中一僵,片刻,才垂眸敛了眼中情绪。
再抬眸,一双清澈的眸子透着笑意“不会,只是羡慕会煮茶的人。”
郭太和点了点头,眼中却是些许遗憾“好茶之人,多会煮茶,方才听嫂夫人说起珀珞和白茶,通透利落,还以为嫂夫人会煮茶。”
洛青婉清淡道“郭公子谬赞了,只是在洛家的生意当中,茶叶占了不小部分,需得多听多见,多品多尝罢了,便也跟着会了些。”
“原来如此。”郭太和叹了叹,又忽得眼前一亮,问道“嫂夫人,做茶叶生意可有意思”
盛明远啼笑皆非。
从品茶苑出来都快至晌午了。
郭太和本就对茶有兴趣,洛青婉说起洛家的茶叶生意,郭太和就似打开了话匣子一般,连带着对茶叶的种植,生产,供应,运输等前端之事问了一大堆。洛青婉知晓的也不多,但知无不言。但例如每年的茶叶如何预定,新茶和旧茶如何从茶商处区分等,都有独到见解,郭太和听得聚精会神,只道经营茶叶是件有趣的事。
这一来二回,不觉便是一上午。
大有相见恨晚执事。
晌午过后,郭太和又拉着盛明远同洛青婉一道在侯府用了午饭,午饭后盛明远才送洛青婉才回屋休息。
“上午难为你了。”郭太和似十万个为什么一般问了许多问题,她一一应承,若不是一直在饮茶,怕是都口干舌燥了,“太和一说起茶叶之事便是如此,倒是像同宁远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所以宁远侯也最疼他。”
郭太和是长孙不假,最得宁远侯喜欢却是因为宁远侯觉得这个孙子同他最像。郭太和倒不是一门心思投其所好,却是骨子里就好茶,便对饮酒之事没有多大兴趣。而在宁远侯眼里,便成了这个孙子善于自制。
总归,若是喜欢的,便有百般理由维护。
洛青婉摇头“本也无事,既在宁远侯住不了几日,太和有兴趣多聊几句便是。”一上午时间,郭太和已坚决不让她在叫他郭公子,非逼这她改口唤太和。
盛明远同郭太和本也亲厚,又年长他一两岁,她其实叫一声太和也不为过,便也将就。
入了房内,盛明远脱掉外袍。
洛青婉接过,挂在入门一侧的衣架上。
一道净手,而后用毛巾擦干。
才听盛明远又道“明年初,太和便要入京为官,在吏部任员外郎。”
年纪轻轻便入得吏部,可见宁远侯在朝中地位。
有宁远侯在身后出谋划策,太和前途不可限量。
洛青婉心如明镜。
“青婉,若是日后我们也留在京中长居,你可会介意”盛明远似是随意提起。
洛青婉转眸看他“哪里都好,侯爷在哪,我便在哪。”
“丫头。”盛明远从身后揽过她,目光里透着深邃。
出身商家又如何
终日一日,你会是旁人眼中,堂堂正正的建平侯夫人。
待得洛青婉睡下,盛明远才取了外袍出屋。
踏雪说起过,她素来有午睡习惯。方才若不是他拦下,太和还不知要拉着她叽叽喳喳说多久
太和是主人家,丫头又不好拂了他颜面。
只能他将人拽走。
盛明远轻声阖上屋门,怕吵醒屋内之人。
听得他的脚步声渐远,洛青婉才从小榻上起身。却也只是起身,屈膝坐在小榻上,双手环着膝盖,望着眼前的银碳炉子,眼底微微出神。
上午在品茶苑,她险些嘴快说出她会煮茶。
可她如何不会
爹爹在世时,最喜煮茶,她便时常跟着爹爹一道煮茶、品茶。
长宁郡王府内也有一处品茶苑,和今日见过的永宁侯府的相仿。
也比永宁侯府的大。
只是当年长宁郡王府的品茶苑里种的是枫树,每到十月,枫叶连成一片,从品茶苑里远远望去,比四月天的春色还要娇艳。
国中都晓长宁郡王喜茶。
爹爹也常道,千金易得,一茶难寻。
长宁郡王府内珍藏无数,从每年初春的新茶到陈年的茶饼茶砖,品茶苑里都应有尽有。尤其是每年春节,爹爹都会品这第一季的新茶,尤其是明前龙井。
她也跟着附庸风雅。
爹爹品茶,她就在爹爹跟前练字。
幼时的时光里,品茶苑内占据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而如今,爹爹已经不在了。
最浓墨重彩的一笔,在她幼时,就从生命中消失了。
洛青婉眼底氤氲。
从北舆逃到燕韩,即便到了洛府,她也只饮白茶。
因为爹爹不饮白茶。
大凡沾染旁的茶香,她便会想起长宁郡王府的品茶苑,还有爹爹拂袖斟茶的身影,还有那句老生常谈的“暖昕,写字的时候腰要挺直,不能偷懒”。
她就赶紧端坐,然后抿唇一笑。
爹爹也笑。
那时候她心中总是腹诽,也时常在心中埋怨爹爹,却也会趁着他煮茶的功夫凑到跟前,借着说要品茶的机会偷懒。
那时爹爹便一个响指敲在她头顶,“你以为爹爹不知道你在想什么”
她撒娇讨好。
爹爹便前世尽忘,只道“你要是说得出爹爹煮的什么茶,今日的字就免了。”
“当真”她伸出小指,意思是拉钩作数。
爹爹也一言九鼎。
她微微尝了尝,笑眯眯道“云州紫方”
都是许久之前的事,如今想起来仍旧历历在目,却似风沙迷眼。
曾今心心念念,能逃一日便是一日在爹爹跟前练的字帖,到今日,却不知多想再听听那道温文尔雅的声音,略带苛责一般唤她一声“暖昕”,她也好赶紧将腰挺端直。
洛青婉眼底微红。
北舆一场变动,早前的长宁郡王府一夕之间,荡然无存。
一夜之间,她失了爹爹,失了娘亲,失了自幼长大的家。
不觉间,眼泪已顺着眼眶溢了出来。
洛青婉隐隐抽泣。
冯叔叔是爹爹的贴身侍从,也拼死送她逃到燕韩,却始终没有在朗州熬过一身旧伤。曾今偌大一个长宁郡王府,如今也只剩了她和初夏。
她曾年初回到北舆边塞,却没有入关。
她只能在关外,对着西南方向叩首三拜,却始终未能以女儿的身份,亲自给爹娘立上一座衣冠冢。
踏雪以为她睡着,进屋来添碳。
屋门嘎吱一声推开,她怔住。
“夫人”踏雪见她在小榻上缩成一团,眼角都挂着泪痕。
“出去。”她埋首。
踏雪不知出了何事。
她何曾见过夫人这般模样,踏雪眼中有些慌乱,还是楞在原处。
“出去”洛青婉忽得厉声。
踏雪才心惊,而后快步,只是临到屋门口才又驻足,朝小榻那边道“夫人,奴婢就屋外,有事唤奴婢一声。”
小榻处没有回音。
踏雪心猿意马,掩门而出。
她方才,似是见到夫人哭了。
以夫人的性子,她何曾见到夫人哭过
踏雪心中就似揣了一只小兔子一般,缀得隐隐有些忧心起来。
今日第二更
等盛明远重新回到品茶苑内,早前抚琴的侍女已经退去。
只剩了郭太和在苑内等他。
品茶苑在侯府一隅,平日经过的人很少。宁远侯又喜静,品茶的时不喜旁人打扰,于是除了抚琴的侍女会远远坐着,旁人不会无故来此。
眼下这品茶苑内没有旁人,郭太和才将屋内掩上。
早前有洛青婉在,有些话两人不便说。眼下屏退旁人,又有这水车清澈做背景吱声,这品茶苑就是绝好的说话地方。
盛明远同郭太和是发小,早前也曾一道在东宫做太子侍读。
只是郭太和做太子侍读的时间短,很早时候便同长安君,永宁侯和信源君一道,从东宫出来了,回了角州。
而盛明远在东宫留的时间久。
先帝在位时广选太子侍读,用意无非两条。
其一,借此为太子挑选日后的助力,太子侍读自幼时起就同太子一道,等太子登基便是太子心腹,巩固东宫未来的权利。
其二,扣下世家大族和各方诸侯的嫡子嫡孙在东宫作为“人质”,以防这些权贵生乱。但同时,这些人又是太子侍读,终日为太子鞍前马后,时日一长,其中不少都会依附太子,也就是登基之后的新帝。这心人掌握着世家大族的未来,身为太子侍读的世家贵族之后,几乎鲜有作乱者。
这是上位者权衡人心利弊的方式。
盛明远,郭太和,都曾是太子侍读。
其中盛明远作为尴尬。
成为太子侍读的两个条件,盛明远一个都没有。要做东宫心腹,盛明远条件平平,说各方诸侯的嫡子嫡孙,他虽是,可这建平侯府如今也只剩了个架子了,还要“人质”做什么
所以听闻太子侍读的名单里早前是没有盛明远的。
竟是老建平侯也就是盛明远的爷爷去先帝面前倚老卖老,可悲可气得哭诉了一番,才有了盛明远这个破格选入。
当日早朝上,众臣见到先帝的嘴角都忍不住抽搐了。
若不是盛家祖上积德,估计先帝都要将老建平侯给哄出去。
也就是建平侯府此时已经是座空架子,老建平侯也想着把自己的孙子往京中送,给这座没落的建平侯府贴贴金。换作旁的侯府能躲则躲,或是一两年后就会将子孙接出来。
伴君如伴虎,这样八竿子往上贴的,也只有建平侯。
就因为此事,盛明远一直在太子侍读中被嘲笑。
也因为如此,建平侯几番上书,想念孙儿,先帝硬是将盛明远扣成了最后一个太子侍读。
就这样,朝中皆知,时间最长的太子侍读盛明远,其实并非东宫心腹,是当年老建平侯八竿子上脸和先帝吃了秤砣铁了心之作。
所以盛明远这个太子侍读在京中就是个笑话。
后来先帝薨,新帝即位。
辅臣和外戚一手遮天,新帝大权旁落。
早前的太子侍读除了三两尚在宫中,尤其是各地诸侯的子嗣早就回了各自家中,称病躲开这新帝和辅臣、外戚争权之事。
譬如郭太和,譬如长安君和信源君。
此番新帝邀宁远侯长孙郭太和入京,任吏部员外郎,外界便议论纷纷。这吏部员外郎说透彻些,日后恐怕就是吏部之首,掌管着官吏的升迁和任用。早前朝中的几番势力都挤破了头,想安插自己的人在这个位置上,也闹得不可开交,最后新帝说服了太后,将宁远侯的长孙抬了出来,才熄了这场火。
但由此也可见,新帝的权势不稳。
便是一个吏部员外郎的任用,也都不得不受人左右。
换言之,此番郭太和入京,背后多少双眼睛盯着。
宁远侯虽然告老还乡,可朝中门生众多,宁远侯究竟占哪一派,眼下却是根本看不出来。
新帝不过恰好点中了郭太和,用宁远侯府熄了一场火罢了。
品茶苑内。
“爷爷早前说你在为君上做事,我还不信。”郭太和递茶于他。
盛明远手中微滞,很快,就伸手接过“听不懂你说什么。”
郭太和就笑“明远,你也不必遮掩,我宁远侯府的人素来口风紧,此事只有爷爷,我爹和我知晓,也定然不会对外说。爷爷说,先帝在位后期就知大权已旁落,这燕韩国中,还肯为先帝卖命,不计较旁的,也就你们盛家一家了。若是先帝相邀,朝中自然有人能猜出端倪,也就只有不在朝中的盛老爷子主动在金殿上这么哭哭啼啼闹上一回,先帝权当对盛家忍无可忍,你入东宫才会一番平顺,而后你在东宫留的时日最长,也就顺理成章。朝中都道盛老爷子倚老卖老,你也受尽奚落,偌大个建平侯府岂能真为几斗米折腰,穷得揭不开锅丰州那些个灾民一遇事便来侯府讨粮的伎俩,也不过是建平侯府有意纵容的,一个连饭都吃不起的侯府,有多惨外界传得越惨,这建平侯离权力核心也就越远。离权力核心越远,朝中的辅臣和外戚才会越加视若无睹。明远,我知晓建平侯府在暗中替东宫做事,有你,还有叶平秋。”
盛明远端起茶盏,在唇边轻抿一口。
郭太和继续“此番君上召我入京,旁人知晓的都是君上拿我宁远侯府平熄朝中各派势力之争,但其实不然。朝中都言爷爷告老还乡是不想站派,可这燕韩国姓本就姓刘,站不站派,这天下都是君上的,我郭家不想亦不会做乱臣贼子,只是不想平白无故被卷入君上和辅臣,外戚的权力之争罢了。其实,爷爷肯让我入京,是因为君上告诉爷爷,他手上已经握了几张王牌,时机将至,需宁远侯府抉推波助澜。明远,君上口中的王牌有你,也有叶平秋,还有一张,你猜会是谁”
郭太和的话已然清明。
盛明远这才放下茶杯,轻笑道“既然君上连宁远侯都未曾说起过,我又上哪里知晓去”
如此,便等于默认。
郭太和一面给他斟茶,一面欢喜道“看来我所言非虚。”
盛明远握拳轻咳“其实有一条不然。”
郭太和愣住,询问般看他
盛明远附耳道“我家是真穷。”
郭太和噗嗤笑出声来。
盛明远低眉,却心如明镜。
君上手中的确还有一张王牌,也同他说起过,不到关键时候万不会用,只能一击毙命,否则后患无穷。
如今,连宁远侯也站在君上这方,那辅臣和外戚之忧,应当也快到结束之时了。
盛明远端起茶杯,一饮而尽。
暖意袭人,却似是比饮酒还要酣畅淋漓几分。
晚些回西苑,将好见到踏雪掩门,从屋中出来。
“夫人呢”盛明远笑着问。
盛明远忽然出现,踏雪心惊,还是敛了情绪,悄声道“侯府,夫人刚刚睡下,怕是要睡上些时候。”
这个时辰
盛明远看了看天色,是觉有些意外。
踏雪看了他一眼,由得心虚,便低眉没有应声。
夫人的脾气她最清楚,她方才分明见到夫人在哭,夫人应当是不想此事同侯爷提起,她也断无嚼舌根的道理。
夫人若是愿意,自会同侯爷说去,她不再中间参合才是。
“那好,我去陪夫人一会儿。”盛明远应了声,正准备推开房门。
踏雪还是唤住“侯爷夫人方才有些不舒服,才将睡下,还是不要吵醒夫人的好。”事出有因,她也只能编出这句。
“夫人哪里不舒服”盛明远却是皱眉。
“夫人夫人夫人先前似是觉得有些凉,侯爷也知道夫人素来畏寒,喝了些暖身子的红茶,好一会儿才睡过。”踏雪强压着咚咚心跳,看模样,盛明远却是信了。
盛明远半拢着眉头,应当是在品茶苑吹了一上午的湖风。
分明觉得冷,却又不好拂了太和的好意,便一直未说。而后怕他担心,等他走了之后,才唤了踏雪端来红茶御寒。
盛明远心中微滞。
片刻,还是伸手“我不吵夫人,看看她便是。”言罢,推门入屋。
踏雪欲言又止。
只得拢了拢眉头,没有跟进去。
厢房内正烧着银碳,整个屋子还算暖和。
盛明远看了看窗户,又将几扇缝隙大些的,微微关了上了些。
盛明远取下外袍挂在架子上,又才净了净手才往内屋里去。
洛青婉就躺在小榻上。
正侧身睡着,背后正好对着他,他看不到她的脸。
只见她身上盖着锦被,从背影看,应是睡沉了。
盛明远轻声上前,微弱的触感摸了摸她放在被子外的手心,额头,确认她当是不冷。
这才寻了小榻边缘坐下。
内屋这边窗户都关好,小榻虽在窗边,却也不冷。点点风从外阁间的窗户吹进来,屋内也不显得闷。
盛明远就坐在小榻边缘,静静看着,也不出声扰她。
丫头同那时变了不少。
他初见她时都并未认出她来,只依稀记得她有些面熟,似是在何处曾见过,直到曲县郊外的桃林深处,他同她在山洞里。
当时天气不算凉,只是地上湿冷之气有些重。
她安静靠在他肩膀,听他说话,身前披着他的那件外袍,让他忽得想起许多年的时候,丫头也是如此。
洛青婉怕冷,丫头也怕冷。
只是那时候的丫头只有八九岁,因着逃难有几分骨瘦如柴,只有脸上还挂着些许婴儿肥,若非他忽然想起,他很难将眼前的洛青婉同丫头联系在一起。
丫头怕冷,洛青婉也尤其冷。
她背丫头下山时,她发起了高烧。
她搂着他的脖子,迷迷糊糊喊爹和娘亲,听得他心头如若针扎。
今日第三更
天寒地冻,她要是睡过去,许是就再也醒不过来。
他拼命同她说话,还意在路上颠簸,问她有没有被颠着,就是确保她还清醒着。
她靠在他背上,身子却越来越烫。
这样下去会出事
他只得停下,将她抱起,让她在怀中搓手取暖。他一面说话,一面环顾四周寻找可以御寒的山洞。
幸好不远处寻到。
他随身带着火星子,只是山洞里和附近的柴火都受了潮,天知道他是怎么一面背着她,一面寻了可以足够生火的木柴。
荒山野岭,素来有野兽出没。
他心中也怕,更何况还带着一个烧得迷迷糊糊的丫头。
好在,靠这一堆柴火过了一夜。
他搂着她,她高烧,他不停拿冷水给她手脚降温。他记得他发烧时,捂一捂,出一身汗便好了,可丫头娇滴滴的模样,到了第二日还在烧得发抖,连神志都模糊了。
不光额头,连手心,背后都烫得发麻。
“丫头”他唤她。
她也不应。
他记得他高烧的时候,曾听家中的大夫说过。若是这般温度连烧三两日,怕是连肺都要烧坏,兴许人都会没了。
她两次脸颊红得如同两道火烧云一般,看得让人焦心。
“丫头,你快醒醒,你不是还要去找你冯叔叔吗我们好容易从山贼窝里逃出来,你怎么能在这里”
“丫头,明远哥哥叫你。”
“丫头”
丫头彻底退烧是在第四日上头。
他迫不得已,寻了冷水给她擦拭全身降温,又将水含在口中喂给她喝,等烧稍微降下些,才背着她拼命往山下跑。
偌大个山头,他不知迷路了多少次,也不知是怎么跑了足足一整日,而后才觉得双腿都累瘫了。
等下了山,寻了大夫给她开药诊治。
大夫说亏得降了温,否则这怕是都烧没了,只是小丫头身子弱,染了这么重的风寒,没那么快好,还要躺上几日。
有救就好,有救就好
他笑眼盈盈。
大夫也笑眼盈盈,那小哥你将诊金和药钱付了呗
他一怔,那个假装摸了摸周身,又做足了模样说,钱袋子不知道什么时候掉了,晚些找家人送来。
大夫眉毛一横,你家在哪里
他都忘了没走脑子,丰州城。
大夫嘴都气列巴了,这里距离丰州城十万八千里,你糊弄个鬼哪
大夫您就是再气,也不能这么说自己是吧
他也是嘴欠
那时候若不是他身上还有那枚玉佩,恐怕早就被大夫扫地出门了。
这是太爷爷说要留给他的玉佩,成色上乘,上面刻了“平安”二字。
听爷爷说,太爷爷还在世的时候,建平侯府还一片风光。就是姑奶奶出嫁的时候,嫁妆还曾让贺家又惊又喜,只是到了最近几年才衰败成了这幅模样的。
别说他误入山贼窝了,就是不误入,他全身上下也只有这块玉佩值些钱。
他想了想丫头先前那双清澈的眼睛。
而后是她在他背上烧得迷迷糊糊,喊爹和娘的模样。
将玉佩压给了大夫。
再过两日,丫头退了烧。
丫头醒过来的时候,眼眸都恢复了往日的清澈。
“明远哥哥”她的声音好似夜莺一般婉转好听,尤其是在大夫这里将小脸洗干净后,整个人都透着一股子的清丽。
呀,不是山野村姑呀
他感叹。
山野村姑丫头整个人都僵住。
他不过是捉弄她罢了。
她恼火。
听说他压了那枚玉佩后,丫头一脸凝重问他“明远哥哥,玉佩不是太爷爷留给你的吗”
她先前见过,刻着“平安”二字的那块。
他挠挠头,东西是死的,人是活的,若是让太爷爷知晓为了他的一块玉佩,枉送一个丫头的性命,估计太爷爷九泉之下能气死,不,气活了过来。
她皱了皱眉头。
他也皱了皱眉头,死了,怎么能这么说太爷爷,大吉大利,大吉大利
但无论如何,丫头烧退了,病也治好了。
可以继续找她冯叔叔了。
她也最终在县城里找到了她冯叔叔,大夫说丫头的家人接走了,还叫了银子,让把玉佩还给小哥你。
当日他外出,怎么就这么一会儿就被人寻走了呢
大夫说,什么叫就一会儿就被人寻走了,人家寻了许久,终于寻到了才是。
那丫头有留信给我吗
大夫摇头,没有。
他有些挫败,好歹也是他一路背下山的呢
大夫嘿嘿笑道,未来媳妇儿不见了是不是着急了是不是
他嘴角抽了抽。
盛明远笑了笑。
许久之前的事,想起来仍旧记忆犹新。
只是没想到,真会被大夫说中。
他还记得在山贼窝子,他分了半个馒头给丫头,丫头狼吞虎咽。
他都惊呆了。
只得默不作声将剩下半个给她,她刚伸手,又收回,低头轻声说“你吃。”
清澈的眼眸子,楚楚动人。
这时候说不饿之类的话,有些煞风景,只是见这丫头可怜巴巴的模样,他也想逗她“你吃吧,日后以身相许。”
那丫头眼珠子都僵住了。
更不敢伸手接了。
他也僵住,难不成真还将他的笑话当真了
盛明远叹了叹,趁她张大了嘴,一口将剩下的半个馒头塞进她嘴里。
“吃了吃了,你明远哥哥不缺媳妇儿。”
她半信半疑,可实在饿极了,三口并做两口就吃了。
连个渣滓都没给他剩。
“好吃吗”他望梅止渴。
丫头摇头。
他肝都疼了。
曲县桃林外,她靠在他肩膀上。
他嘴里胡乱说着些有的没的,实则心猿意马。
丫头有一双清澈的眸子,洛青婉也有。
丫头怕冷,洛青婉也怕冷。
他早前同丫头说过,吃他半个馒头要给他日后做媳妇儿,洛青婉就莫名嫁了她。
洛青婉其实同丫头挂像。
女大十八变,许是脸长开了。
他的丫头竟生得这般美了
心中就似被某种念头蛊惑,再看洛青婉时,火堆正好烧到空心处,“啪”的一声作响,她身后的影子被火光应得跳跃而狭长,唯独那双眼睛,好似藏了秋水潋滟一般,惹人动容。
他不争气得咽了口口水。
伸手挑起她下巴,欲将双唇压上。m.bimilou.org
然后是贾容和豆子比雷电还要响亮声音。
但在桃林的山洞里,洛青婉就是丫头,这个念头在心中好似野草一般,生根发芽。
蒲县落脚,她在陈杨府中饮了些酒水。
他回屋的时候,见她一手握着话本子,一手枕着手腕入睡了。
白皙的皮肤上透着淡淡的红润,发梢有些小小湿润。身上只随意披了件简单睡袍,他冷不丁看到睡袍下大红色的肚兜丝带挂在颈上。因着斜躺,丝带微松,正好露出了牡丹花卉下的一室春光。
他是顿了顿,忘了移目。
稍许,只觉鼻尖两道微热滴到衣衫上,他捂了鼻子,想撒腿跑了出去。
起身的时候却些许迟疑。
早前丫头发梢,他曾给她擦拭过全身。
丫头锁骨以下不远处,有一朵腊梅似的胎记。
他怔住,心头不停被某个念头蛊惑。
他俯身,缓缓伸手,撩开临近她身前睡袍的一侧。
豁然露出一朵腊梅胎记来。
丫头
便是心中早已想过多次,这一幕还是让他怔住。
是丫头身上那朵腊梅胎记。
他目不转睛,目光中却复杂几许。
一瞬间,似是有许多事情如浮光掠影般霎时涌入脑海。
山洞里,他让她叫他明远哥哥,她就唤他明远哥哥。
他背她下山,她在他背上迷迷糊糊唤他明远哥哥。
大夫医馆里,她昏迷了几日,醒过来,第一声也是唤的明远哥哥。
而如今,她却成了哑巴
她经历了何事,盛明远心中好似钝器划过。
但哑巴又如何盛明远心生护短,他已然听过她唤他明远哥哥。
他的丫头来投奔他了
他就誓死娇宠
他也的确将她捧在手心,宠到骨子里。
西苑厢房,小榻前。
盛明远微微一笑,俯身亲了亲她侧颊,而后起身。
“明远哥哥”睡梦中,她迷迷糊糊呢喃。
他怔了怔,而后唇瓣笑意更浓。
再俯身,替她掖了好被角,才从厢房出去。
踏雪见他出来,福了福身“侯爷。”
他笑了笑“不扰夫人了,我出去走走,你守着夫人。”
“哦”踏雪愣愣应了声。
盛明远径直出了宁远侯府。
硕城他来的时候多,去东市的路也算熟,他记得东市市中有一家卖冰糖葫芦的铺子,叫李记。他记住李记,是因为李记有丫头喜欢吃的糖葫芦,没有山楂,只有用葡萄做的糖葫芦。当时她刚退烧,走便整个县城也没找到她说的全是葡萄的糖葫芦。
多年后,他却无意在李记碰到过。
全是葡萄的糖葫芦,她一双眸子清澈透亮“有的,我最喜欢的。”
方才踏雪说她有些不舒服,他才忽得想起,就径直来了东市。
李记。
他抬眸看了看匾额,正欲踏足,却听身后有人唤他“建平侯。”
这个声音素来不讨喜,他自然认得。
本想装作未听见,对方却又唤了一声“盛明远。”
他只得驻足。
“晋阳君。”他缓缓转身,眸间一抹不悦之色。 无尽的昏迷过后,时宇猛地从床上起身。想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星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星阅读小说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他大口的呼吸起新鲜的空气,胸口一颤一颤。
迷茫、不解,各种情绪涌上心头。
这是哪?
随后,时宇下意识观察四周,然后更茫然了。
一个单人宿舍?
就算他成功得到救援,现在也应该在病房才对。
还有自己的身体……怎么会一点伤也没有。
带着疑惑,时宇的视线快速从房间扫过,最终目光停留在了床头的一面镜子上。
镜子照出他现在的模样,大约十七八岁的年龄,外貌很帅。
可问题是,这不是他!下载星星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无广告免费
之前的自己,是一位二十多岁气宇不凡的帅气青年,工作有段时间了。
而现在,这相貌怎么看都只是高中生的年纪……
这个变化,让时宇发愣很久。
千万别告诉他,手术很成功……
身体、面貌都变了,这根本不是手术不手术的问题了,而是仙术。
他竟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难道……是自己穿越了?
除了床头那摆放位置明显风水不好的镜子,时宇还在旁边发现了三本书。
时宇拿起一看,书名瞬间让他沉默。
《新手饲养员必备育兽手册》
《宠兽产后的护理》
《异种族兽耳娘评鉴指南》
时宇:???
前两本书的名字还算正常,最后一本你是怎么回事?
“咳。”
时宇目光一肃,伸出手来,不过很快手臂一僵。
就在他想翻开第三本书,看看这究竟是个什么东西时,他的大脑猛地一阵刺痛,大量的记忆如潮水般涌现。
冰原市。
宠兽饲养基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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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兽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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