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忙碌的一天。
她吹灭灯火,黑暗之中望着天花板,月光透过纸窗户照入,微微弱弱的光芒。
明天就要走了。
青鸾想,待了一天就走,确实是有点短暂,不太合常理。但是自己也没什么理由再留在这里,何必,会也参加了,坟也扫过了,剑法招式也练习熟了,没事就该回去了。
回来后和泷川俊秀说过要走的事情。态度也差不多,劝着多待些日子,坚持要走,也就不再多说了。不同的就是,俊秀说明天下午会送她上船。
王红叶有事呢。
送不了。
见不到最后一面。
遗憾,的确有点。青鸾想,不过离别总是会有点遗憾的。随便了,别再想了,明天就走了,以后见不见还得另说。
最好别再见了。再见……
唉。
叹息。
青鸾感觉眼皮渐渐变得沉重,不知何时已经合上。反正只是一片黑暗,没什么好看的。
明天,嗯,明天。东西还没收拾呢。
明天再收吧,根本没什么可收的。
明天,走了……
这一晚没做什么梦,睡得很沉很沉。第二天醒来的时候,月光已变成了阳光。
青鸾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经睡在地上了,和床铺没差别的方毯,有点硬,倒是。
叫什么,榻榻米?
畳!
她昨天问过俊秀知道的,没什么用的小知识。“畳”,字还挺难写,也不念“叠”,一个字有三个音节。
不懂日语。
“报告戚将军,此番出行侦查,探得日本家居生活多为席地,地板上都铺着软草席,写字同‘畳’,读作榻榻米。躺着感觉还很舒服。”
她仰面望天,自言自语。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傻笑。
这里的一切都让她感觉陌生,一切都很新奇。因为不懂日语,语言不通,她对一切都懵懵懂懂的。
不过也没必要懂了,明天就要走了。
不对,今天。
现在几点了?
唐青鸾猛然坐起,心中担忧,不会睡过头了吧?
“咚咚咚——”
响起敲门声。
“谁呢?”
“我。”又是熟悉的声音。
“来了。”
她从地上爬起来,鞋子也没穿,头发也没梳,乱糟糟地披散着就跑过去开门。
门打开,站在面前的人,又是过去一贯见到的模样着装。一贯的长发在脑后扎起,一贯的红头巾,一贯的红色短衫和白色,才过膝的红裙,还有没穿袜子,踩着拖鞋的双脚。
“你才醒?”
王红叶看着她邋遢的样子,无语。走进房间,门也不关,手中提着一个大包裹,“真是不认床啊,在哪都能睡这么香。”
“现在什么时候了?”
“快中午了。”
“哦,那还好。”她松了口气,“我还没错过船。”
“你走不了啦。”
王红叶自顾自地将包裹放在草席方毯——畳上,解开,里面是一堆衣服。她一边挑拣着一边回答,“今天早上有一群水手和我们的手下在港口发生争执,打起来了。情况不好,死了几个人,现在港口封锁调查,我的船一只都出不了海。”
“……啥?”
青鸾还没反应过来,披头散发地站在房间中,望着背对她的身影。那人还在挑衣服,好像什么都没发生,“太巧了吧,我刚要走就遇上这种事?有这么倒霉的吗?”
“你的确一直挺倒霉的。”
王红叶拎起一件黑色的上衣,举起,贴到青鸾的身前,比划了一番,又放下,继续拣选。口中依旧在说,语气依旧平静,“但这可不是巧合。那几个水手是毛海峰的人,这很明显是故意找茬,想把事情闹大,惊动官府。官府也早就跟他们串通好了,不然,斗殴毙命,哪里至于到封港的地步?”
“这又是为什么?”
“杀威棒吧,我推测。”
她说着,又举起一件淡蓝色的衣服,再次贴上比较身形,这次似乎比较满意,“我昨天说过今天下午有事。今天下午,平户当地的官府出面,奉行官主持,给我,还有毛海峰船队安排了一次和谈。另外还有些其他事情,昨天开会你也听到了。我只答应了赴会,没答应别的。看来他们不是很满意我的答复,想先杀一杀我的锐气。”
“那么……”
唐青鸾被她搞得有点烦了。本来做不上船回不去就已经很让人心烦,她还在这不知做什么更让自己意乱,“……你在这干嘛呢?”
“衣服脱了。”
“啊?”没听错吧。
王红叶转身,这才发现门还没关,便走过去将门关上锁好。又回到青鸾面前,手中依旧举着那件淡蓝色衣衫。发现她还愣在原地一动不动,便将衣衫递给她。
“脱了,换这件。”
青鸾接过衣服,展开。这样式倒是很像王红叶昨日穿的,叫什么,和服?
小袖!
袖子一点也不小。青鸾心中默默吐槽。
“呃……我不会穿这个,我还没穿过……女性服饰。”
“披上就行,我给你系好。”
她见青鸾还是一动不动,便别过脸去,“快点,我不看。”
“……哦。”
虽然依旧不明所以,但唐青鸾还是乖乖服从命令。将衣服脱下,也没必要扭捏,她里面还穿了内衬的,但总感觉怪怪的。
披上小袖,将头发拨开,垂散着披在脑后。这衣服很宽大,腰间有两处开口,下摆也很长,都拖到地面了。
“好了?”
“好了。”
于是王红叶手上绕着一截长长的腰带走近,双手拎住衣领,将衣襟提起来让下摆提升超过脚踝,向前扯着,让她捏好,左右交叠,而后将腰带系上。站在她的面前,离得很近,青鸾感觉耳边有轻微的呼吸气息,让自己的脸也变得发烫了。
何必呢。
“吸气!”
一声命令,腰带缠上,收紧打结,她感觉呼吸一滞。
“嗯。”
王红叶又绕到她前面,看着她,上下打量着,伸手将上身鼓出来的一圈褶皱扯下,手又从衣领,向两袖拂过,整理了一番,“还不错,挺合身的。”
“嗯,嗯。”
青鸾磕磕巴巴地回答,“好了?”
“没,还有两根带子。”
一根带子在右衣领下端的系带上,而后——手别伸到衣服里面啊!
带子从体侧的开口穿出,在腰间绕一圈,而后再夹住固定。整理一番。
另一根带子在不同的位置,也同样系上。
“好了?”
“没,还有腰封。”
她一边回答,一边又从衣服堆里挑出一段较宽的腰带,又一次腰带绕过她的腰间,这次是从后面绕的。青鸾不知她在背后做什么,所以感觉更加怪异。
腰封松松的,裹好了没?
“按住。”
王红叶抓住她的一只手,按到背后。接着又绕到她面前,又是一根束带。又一次绕到腰间,绕在腰封上,这次是正面。
“别动!”
“……我没动。”
嘴上这样说,但她自己都能感觉到在尽全力向后仰,试图离面前的人远一点。王红叶在给腰带打结,动作快点行吗?
“现在好了。”
王红叶拍拍手,再次理了理她身上的小袖,比较满意的神色,“我就简单点给你穿了,怕影响行动。束带也比较宽,能够绑住太刀不会滑落。”
这哪里简单了?青鸾想,明明是非常漫长的一段时光。
“你要不要穿袜子?现在夏天,不用吧?”
“……不用。”
所以这到底是要怎样?
她穿着这件衣服,动一动,感觉还挺贴身,并没有什么阻碍。
“袖子绑起来方便一点,袖带,你会绑就自己绑吧。”
递来,又是带子。青鸾接过,这个自己还真会。袖子笼住,背后交叉,一边肩上打结。正这样做的时候,敲门声响起了。
“谁?”
王红叶询问。
“是我。”熟悉的青年声音。
王红叶过去开门。门前站着泷川俊秀。
青鸾已经将袖带打好了,但是头发还披散着,刚才不注意,有几根被袖子压住了。她将头发拨起,面对来人。
还不止泷川俊秀一个,那个日本人也在,探着头望着她。
果然还是在很欠揍地冷笑。他叫什么,泉藏人?
的确是。
“青鸾,你已经换好衣服了?”
俊秀对她询问,看起来并不是很高兴——不是,看起来有心事的样子。
问题也有点怪,已经?
“嗯。”
青鸾也回答,内心有点发虚。
“変に見えます、私はまだ彼の男の布の外観に慣れています。”泉藏人冷笑着说日语,“最初に髪を結ぶ必要がありますよね?”
“私はそれをするつもりです、泉さん。”王红叶瞪了他一眼。
“他说什么?”
青鸾听不懂日语,只见王红叶又从包裹里取出带子,询问。
“说该先扎头发才对。”
红叶回答着,走到她的背后,“你跪下,我来给你扎。”
“我会扎啊,不用……”看着面前的俊秀,青鸾感觉很窘迫,抗拒。
“马尾辫哪行?跪下。”
王红叶打断她的话,手上用力,按住她的肩膀,让她跪下来。
她只得服从。
因为有外人在场,所以青鸾便很端正地跪坐。王红叶在她背后半跪着,伸手挽起头发,她感觉头皮绷紧。那双手指在发间缠绕,她感觉更加不适,面颊发热。
“彼は赤面しています。”
泉藏人又一次开口,倚靠着门框,笑得更加令人讨厌。
这次连俊秀都回身瞪了他一眼。他举起双手,意思是只是开个玩笑,而后便乖乖退出去。青鸾看着他的身影消失,总算感觉好了点。
“他又说什么啊?”
听不懂日语。
“别理他,好了。站起来吧。”
头发也扎好了,在脑后扎成一个简简单单的女式发髻,大概吧。她发现屋子里没有镜子,不知自己现在是何形象。王红叶走到俊秀身边,望着她。泷川俊秀依然面色沉重。
青鸾还是莫名其妙。刚才一直心绪杂乱,被接近和接触干扰着。都不知为何,自己如今身着女性服装,梳起女性发髻。
第一次显示女性身份。
还是在这异国,还是装扮成异国人的模样。
这真奇怪。
真是很陌生,如今,连自己都变得令自己感觉陌生。
“呃……所以……”
她望着面前的人,也不知是在问王红叶,还是在问泷川俊秀,“我到底为什么要……穿成这样?有什么事情要做吗?”
“你还没问过她?”
俊秀望了王红叶一眼,依然表情严肃。
“……没有。”
王红叶目光游移了一下。
“青鸾,你是不是已经听说了?”俊秀开口询问,“现在港口码头不允许出海,红叶下午要去参加官府主持的和谈一事?”
“嗯,听说了,都知道了。”她点点头,回答。
“我打算带你一起去,作为侍女。”
王红叶侧着头,和方才坦坦率率毫无顾忌的态度截然相反,“女性打扮不会让人怀疑,所以给你换了装。”
“红叶,你还没问人家是否同意吧?”
“……没。”
很明显,刚才忙着穿衣梳头,根本忘了先征求意见。估计她也根本不在乎,青鸾想。
“行吧。”她回答,笑一下,“我没问题。”
“青鸾,你想好了再说。”
俊秀的表情还是很严肃,目光中又含有一份关切,“这是和你无关的事情,你没有必要涉入其中。并且……也有一定危险。”
望向王红叶的目光,同样带着关切。
“呃,没关系。”
她想了想,回答,低头看着自己的着装,小袖,女式。又望了望站在一边,依旧低着头的王红叶。回想起刚才的一系列举动和接触,感觉嘴唇发干,不由得抿了抿,再次笑一笑,“反正都已经换好衣服了。再说,走不掉,我在这也无事,多待些时日,跟着四处看看,也没什么。遇到什么问题,我也有能力自保。”
“你确定要这样?”
他依旧询问,还是不放心。
“没事的。”
“……唉,那你注意安全吧。”
俊秀轻轻地叹口气,也说不了更多,“小心行事,别轻举妄动。但真发生什么,记得看顾好自己。”
“嗯,我会。”
“也看顾好红叶。”
“……嗯,我会。”停顿了一会,同样回答。
“唉。”
泷川俊秀又一次叹气,然后转身离开了。
房间里又只剩下两个人。王红叶依旧低着头,似乎是因为俊秀方才的问话,依旧不快。
两人之间沉默。
“抱歉,我的确是都没问过你的意思。”
抬头,看着她一眼又低下头去,微笑,带着歉意,“都使唤出了习惯,忘了你也应该有权利拒绝。也是比较着急,不好意思。”
“没事。”
她轻轻回答。
“你……”
王红叶犹豫着,伸手指了指她身上的小袖,“你……要是有什么意见。完全可以拒绝我,不必顾虑太多。你不太希望别人知道你的……你怎么称呼的,生理性别吧?”
“没事,我没把那当成什么秘密。”
她依旧轻轻回答,“只是一直习惯的衣着而已。”
“真的?”
“是啊,我们聊过这个话题的吧。”
“对,对。”
王红叶点点头,这种姿态真不常见,这种柔柔糯糯的气质,和过去在自己面前的样子完全不同。青鸾想,这是因为确实不征求她的意见擅自做主而内疚,还是因为俊秀的问话而反思,或许两者都有吧,“那……你也同意和我一起去?俊秀说的没错,这完全不关你的事。我不该把你扯进来的。”
“没问题啊,我本身也比较喜欢凑热闹。”
她笑着开玩笑,还是轻轻的语气,“还能够多搜集一些情报呢。”
“也对。”
王红叶也笑了一下,但又话归正题,“但还是比较危险的。最初想到带你一起,也是为了保险。以防万一出现什么不妥,我们至少有能力自保。”
“那我更应该去啦,我会把太刀和胁差带上。”
青鸾依旧轻松地回答,而后想到什么,又补充道,“呃……那里允许带武器吗?”
“允许。官府的人也会带护卫,昨日的信里已经提过了。”
“那就没问题啦。”
“嗯,但……”还是迟疑的语气,“……我还是不该擅自做主。更不该把你牵涉其中,我不找俊秀,也是因为……他身份比较特殊,不适合出现在那里。结果对你,我却没考虑到那么多,真是抱歉。”
“说了没事嘛。”
这话有点伤,但本身也是因为自作多情。所以青鸾也不把这放在心上,依旧笑着。和这样的她相处,感觉很自然,很好,比过去要好。好得让自己忘记了言多必失的道理,“你要求的事情,我怎么会不答应呢。我从来都是不会拒绝你的。”
……
傻了吧。
王红叶听到她这么明显表示的话,抬起头,望了她一眼。
傻了。
“呃……”快快快,转移话题,想点什么能说的,“刚才那个日本人,泉藏人先生,对吧?他刚才说了什么呀?你知道,我听不懂日语的。”
“他说你的脸很红。”王红叶依旧看着她,伸手指了指脸颊示意,“就是刚才我给你换衣服后,挽头发的时候。”
……
这下彻底傻了。
“啊,嗯……那……”再解释啊,看怎么解释,“……那,那是很正常的事情,对吧。我不太习惯别人亲密——不是,太靠近接触。总会有点,呃,反应,呃……现在还红吗?”
“本来消得差不多,刚才又红了。”
王红叶倚靠着门框,欣赏她的尴尬神情,双手抱在身前,嘴角微微扬起,“何必解释得那么详细呢?是很正常的事,不是吗?”
“对,是的。”此地无银三百两。
“バカ……”
轻声念叨。
“什么呀?”
青鸾还是感觉脸颊发烫,站在那里局促不安。这话是不是过去听过,还不止一次了,但从来都不知道意思,“听不懂。”
“不告诉你,自己问去。”
王红叶站直,转身迈步,准备离开了,“下午辰时出发,到时我会来这找你。喂,你还没吃午饭吧?我去一楼给你点些东西吃,等会让人送上来。”
“……我还没洗脸呢。”
她说。穿着得整整齐齐,头发挽得整整齐齐。但那张脸上,还依旧是惺忪的睡眼,和嘴角干涸的口水渍迹。至于口气……还是别提为好。
“对哦,哈。”
回头,离开前的微笑。王红叶的微笑,很不常见的微笑,确实是被逗到了才会有的发自内心开心的微笑,青鸾感觉脸颊更热了,“那我让他们迟点再送午餐。”
“嗯。”
“下午见。”
“下午见。”
“バカ。”
“又来,什么意思嘛?我不懂日语啊……”
“何があなたを悩ませています、出雲介さん?”隔壁的房间里,泉藏人冷笑着对泷川俊秀问,“彼はあなたが従う聞かせすることに同意しなかったため?恋人の間に秘密があってはなりません。”
“大きなお世話。”俊秀没好气地回答。
“ああ、あなたはその明国小僧について心配しています。”自以为会意的笑,“彼女は彼を連れて行ったが、私たちは連れて行かなかった。彼らは私たちなしですべてのことをします、それは良くありません。”
“闭嘴吧。”
俊秀望着门口,听见脚步声走过,并未在门前停下,并未敲门。他懒得去理身后讨厌的人,心中被烦闷和忧虑填塞,“又不关你的事。王八蛋,什么热闹都要凑一凑。”
“仲間、国語を話してください。漢語がわかりません……”
所有的轻松与愉悦,温和与友善,都好像只是短暂的昙花一现,只是脑海中的幻象。下午辰时,当唐青鸾再次见到王红叶时,她又变回了过去的那个她。
严肃,认真。笑容也不见了。
挺无聊的人。
她们出发,走时经过俊秀的房间门前时,王红叶没有停下脚步,门也没有打开。青鸾很怀疑俊秀是不是有事出去了?
挺无聊的下午。
看了一段无聊的表演,喝了一杯无聊的茶——她没喝,王红叶喝的,没人给她上茶,她看着王红叶喝茶。一本正经的动作,不明何故的流程,大概是礼仪要求吧,她不懂,她对日本的一切,从风俗习惯,到着装饮食,到最基础的语言文字,都不懂。
因为完全不懂,所以觉得无聊。
青鸾微微动了动腿,挺直腰背,勉强打起精神。跪得膝盖都有些发酸,这些人是怎么能跪那么久的?
因为无聊,她悄悄地用目光环顾四周。
这是一间很大的宅子……她并不知道自己身处何地,七拐八拐地穿行陌生的街道,早就已经忘了行程,回去时不知会不会迷路。应该不会,有人领着呢。
对面,跪坐着一个老人,和王红叶一样在慢慢悠悠地品茶。她不清楚自己是否曾经在什么地方见过那个老人,有点眼熟,但应该是没见过的。那个老人之前看过她几眼,神态好像是认出她是谁那样。所以或许也有可能见过,或许只是打了个照面没放在心上,所以现在自己想不起来。
尽说废话。
青鸾心里想着,暗暗地吁一口气,放松。又转眼看向右侧的正位平台,略高一尺的台上坐着个秃顶的中年男人,盘着腿坐得四平八稳,手中摇着柄小折扇,看起来就像个当官的。看起来也是个很无聊的人。
不过在他身后跪坐的另一个男人倒是更吸引她的注意力。那个男人只有一只左手臂,右手原本所在位置,衣袖从肩膀以下打起结,悬荡在那里。男人跪坐的姿态很端正,一点也不像自己那样懒懒散散有气无力,眼睛好像放空一样平视前方,隐约显示锐利的杀气,像一只寻找猎物的老鹰。
独臂男人带着一柄长长的日本刀。刀系在腰带上,并未解开放在一旁,末端抵着地板。看来和自己一样,也是一个护卫。自己是王红叶的护卫,他则是那个官员的护卫。
人家恐怕是专业的。
青鸾注视着他,不知盯了多久。结果被发觉了,独臂男人眼光一转和她正对上,她便立刻心虚地别开视线,身上发毛,不知在害怕什么。
她朝旁侧挪了挪,靠近玛尼伽·康答。
是的,此次前来的并非只有她们两人。这天竺女人也跟随同行,如今跪坐在她边上,在王红叶身后。在门口见到时,她还将昨日的会议记录交给了自己,译成了汉语,当然。
唐青鸾早就不记得这事了。
收下记录,打算今天晚上背一背,回到明国后去汇报。
现在的玛尼伽·康答还是和之前一样,面无表情,手中依旧泰然自若地数着佛珠。注意到她的靠近,也并未有何表示。又是个无聊的人。青鸾想,王红叶带这个翻译来,原因是不是和之前开会一样,是在顾及自己并不懂日语这件事呢?
别自作多情了。对面那个老人也带了个随从翻译,标配吧。
这真是有够无聊的。无聊的会,无聊的人。自己被打扮成侍女,穿着从未穿过的服饰,梳着从未梳过的发髻,跟随着到这里来当一个或许根本派不上用场的保镖,这一切实在是太无聊了。
青鸾想打哈欠,虽然不久前才醒,但现在又困了,想睡午觉。她抑制住自己的困意。还好王红叶将发髻扎得紧,令后脑勺的头发始终紧绷着,令她只要一低头就发痛,才能勉强醒一醒神。和头悬梁一个道理。
别再废话了,说正事。
“さて、業務について話しましょう。”
官员拍了拍手,便有侍从来将茶具碟案收走。另有一人走到边上跪下,开口翻译。真是标配哦。
对面,那个老人的翻译走上前。跪在唐青鸾身边的玛尼伽·康答也行至王红叶身旁。只有她一个人留在原处。青鸾想,何必每个人都带上自己的翻译,一个不就够了?
怕有人乱翻嘛。
可王红叶为什么需要翻译?汉语日语都懂的呀。
我怎么知道?
“今日相聚,正是本官的主意。”
官员开口说——不对,是那个翻译说,“前番听闻远征明国时,两位各自队伍,相互之间发生些许误会,以至于刀兵相交。今日清晨的冲突,想必也有所听闻,恶斗不息,码头混乱,毫无秩序,难免殃及民众,动荡治安。本官既奉大名委以重任,管领此港,自然不得不采取维护措施,因此上劳动两位赏光前来。今日便由本官做主持,居中调和,化干戈为玉帛。难道不是一番美事?谢老爷,王小姐,不知您两位如何想?”
“自然听从奉行大人的吩咐。”
对面的老人面色谦恭地回答。旁边的翻译将他的话译成日语。
“难得谢和老爷肯配合。”
官员满意地点点头,又对着王红叶问,“王小姐,您的意思呢?”
“奉行大人,我们两方,都是做生意的船商。经商的理论,有道是,和气生财。”
王红叶礼貌地回答,但是腰背直立,面对权威没有一点顺从的反应,脸上也是平静的表情,既不恭敬低头,也不谄媚微笑。玛尼伽·康答翻译她的话,姿态同她一样端正,手中依旧数着佛珠,“若然可以化解矛盾,万事平安,对所有人都好。我又怎会不谙事理?”
“唔……”奉行官再次点头,但这次显然并不是很高兴。
“只是,谢老。”
王红叶望向对面的老人,脸上依旧是微笑,“您年长,与我父亲是同辈兄弟,对您我自然敬重。但是在此还是不得不冒犯问上一句。今日见面商谈,不知为何只有您一人出席,不见我义兄身影。他为何不在?”
是哦。
唐青鸾想,方才太过无聊忽略了这件事。此时才注意到,的确厅堂之中没看到那个人。坐在对面的,按理来说该是他才对,但此时对面只有这个老人。
想到那人,曾经在黑暗中见到的,那张带着醉态的,丑恶的脸又浮现在面前,令青鸾不由得将手伸向腰间的太刀,目光警惕地左右打量。
并没有发现什么可疑之处。只是那个站在奉行官背后的独臂男人,注视着她的举动。锐利目光让她手上动作停了下来。
王红叶望着谢和,等待回答。
“谢和老爷?”奉行官也开口询问。
“红叶小姐,您不知……毛海峰的情况?”
谢和沉默片刻,回答。语气似乎有几分犹豫,似乎话语信息有所保留。
“谢老,您和他同掌一支船队,我和我的人掌管另一支船队。他的情况,您自然是比我要清楚的,我又如何能够得知?”
“这样……”
老人伸手,摸了摸头顶稀疏的头发。青鸾发觉,借着低头的机会,他似乎和奉行官对视了一眼。不知是想表达什么?
“进攻明国之时,我们双方已协定合力作战,由毛海峰做主安排。结果他指挥无度,章法不明,致使队伍一败再败,他拿搜刮的血钱收买我,要我手下的船队再去冲锋送死。”
不知王红叶是否有发现对方这种暗地里的交流。她也伸手,手指点了一下眼角,“我不服从,他便与我刀兵相加。我在海上,遭受属下背叛,被自己人追逐,狼狈奔逃,几乎丧命,这都是他的主使,并且很明显早有预谋。”
听你这么说,似乎是你违令在先。
唐青鸾心中吐槽。
但这话若给她听见,恐怕她会气得一刀劈了自己,所以还是闭嘴吧。
“今日清晨,双方冲突,致使港口不得安宁,归根结底,也都是毛海峰的责任。”
王红叶对谢和继续说,“所以谢老,我相信您是诚心与我和解。但您的意思,我怀疑是否能代表他的意思。若今日毛海峰不在场,我觉得这一场你我之间的和谈会也毫无作用,也没有继续下去的必要。”
老人与奉行官又交换了一次眼神,这一次更加明显,青鸾想她肯定注意到了。奉行官的面色已经有几分不快,想来也的确如此。王红叶每句话都说得夹枪带棒,根本不将这个官员当做一回事。
她总是这个样子的。青鸾望着王红叶的背影,那骨子里的傲气从来不加以掩饰,主导者的气场姿态散发,令旁人根本难以接近,难以与之相争。自己见到的,总是这熟悉的她,令人觉得陌生,觉得遥远。今日早晨,换装之时,那偶尔的一点不同,一点真诚,一点发自内心的微笑,如今回想,恐怕也只是自己的幻觉。
“红叶小姐如此说,倒是有道理的。喂,去拿过来。”
谢和沉默片刻,冲身边的翻译招一招手,翻译便起身离开,推门走出去,“我正有准备薄礼,想于今日见面相赠。本当权且赔罪,如今看来,或许还能为您增添一份惊喜。”
奉行官身旁的翻译用日语……翻译,唉。
“我静候。”
王红叶的回答依旧很礼貌,总是如此。
厅堂内一时无话。很快,谢和的翻译便回来了,双手捧着一个木盒,送到她的面前。
青鸾闻到什么怪怪的气味。
翻译将案板放下,便转身回到谢和边上。
“红叶小姐,请看。”
谢和举手,指着木盒,向她示意,“毛海峰正在此处。”
她听言,怔住。青鸾看到她的背影明显地晃动了一下。那木盒中盛放的是什么,自己也已心中有数。
王红叶伸出一只手,将盒盖揭开,奇怪的气味更难闻了。唐青鸾伸着脖子,也想看一看。虽说早已有数,但还是想看一看。可惜距离太远,又被遮挡,什么也看不见。
“いちじょう、受け入れ。”
盖子再次合上,她终于不再面无表情,嘴角上扬,望着对面的老人,微笑。那是冰冷的微笑,没有一点温度。
开口,说的是日语,因而没有翻译的必要。
因而青鸾听不懂。
一……七……九……啥啊?
愣着,沉默。既为听不懂的话,更为那笑。
“おい。”
王红叶转身,皱着眉头对她说话,手指点点盒子,又点点她,来回移动。语气词容易理解,动作就更清楚了。青鸾这才反应过来,是让自己把盒子拿走。
对了,自己目前的身份还是侍女,身着的还是侍女的服饰。
她张皇地站起来,腿跪麻了差点摔倒。一步步踉跄着走上前,伸手将盒子拿起,小心地尽量远离自己,但那怪味还是太浓了,咸咸的,似乎是盐味,夹杂着令人作呕的腐臭。
返回,继续乖乖地跪下。身边是难闻的木盒,现在她是一点想看的欲望,一点好奇心都没有了。只希望这盒子能离自己更远一点。
真是尴尬。
“谢老,多谢相赠礼物。”
“哪里的话……”
“那么,王小姐。您也愿意言和?”奉行官询问。
“当然。”
她又变回严肃正经的面无表情,“我本就不愿多生事务。还是那句话,和气生财。”
“嗯。”
奉行官双手一摊,面带微笑,“这样再好不过。”
谢和并没有什么表示。
“奉行大人,不知今早的争端又该如何处置呢?既然我们双方如今已经达成共识,曾经的那些摩擦纠纷,我想也没有必要再深究下去了。”
“自然。不过些许公务流程。”
“那么封锁的禁令也该可以解除了吧?”王红叶继续问,“我还有船只等待出海呢。奉行大人必然清楚,行商运货是流水买卖。出不了海,做不成生意,进不了账。一两日尚可维持,时间一长,我怕是连呈送松浦大名的税金都负担不起了。”
“王小姐尽管放心。”
面对这样直截了当,尖锐带刺,几乎可算是威胁的话语,官员自然不甘示弱,反唇相讥,脸上依旧带着微笑,“待本官与治安所洽谈一番,审几个首恶问罪,走走过场,便可大事化小。这里是松浦藩,松浦隆信大名是这里的领主。开港不开港,何时开,放行不放行,放哪些船走,还不都是大名一句话的事情?”
王红叶听到他这样的答复,再次嘴角上扬,很冷,很阴险的微笑。
针锋相对。
唐青鸾感觉好无聊。
“不过仍有一事尚待王小姐定夺。”
“大人请说。”
王红叶目光一动,笑容收敛,心中已知对方意图。
“此番前来主持和谈,松浦大名也有命令,嘱托本官代为转达。故而不得不劳烦动问王小姐的意思。”
奉行官伸手捻须,“王老爷与徐老爷来平户,面见大名以来,我们同船队,一直保持良好关系。海航船运,畅通无阻,关税租金,也始终给予优惠。故而至今二十二年,贵方船队历久弥新,生意长盛不衰。这都是我们双方合作的结果。”
“都要多谢大名处处关照。”
“自然。而今,王老爷不幸亡故,王小姐与尊兄分领船队,各谋其事。期间尊兄与谢老爷曾见过松浦大名,依旧时常有所往来。然而王小姐不知为何,始终不曾拜访过大名。间隙疏远,这实在是一件憾事。”
“奉行大人,我的船队,出入港口,行商买卖,可都是依循大名的法度办事的。上交税金,也始终分文不少。一切依同旧制,和家父在时并无分差,哪里能说有间隙呢?”
避重就轻。
唐青鸾感觉真的好无聊。
“自然,自然。”
奉行官点点头,“大名自然也知道王小姐的心意。故而委派本官斡旋,调停您与谢和老爷之间的矛盾。方才呈上的,不过略微薄礼,聊表诚念。”
唐青鸾望着身边的那份薄礼,感觉木盒中的气味更加难闻,不由得又避远了一点。熏得头疼,混混晕晕。这实在是太无聊了。
“大名还备有厚礼,命令在下于今日会上,赠送王小姐。”
“多谢好意,只是不知,是何礼物?”
王红叶目光一动,询问。
“昨日谢和老爷的书信中已经提及。但想来王小姐乍得消息,难免有些迟疑,故而未当场予以答复。”
腰背后仰,双手搭着膝盖,居高临下。奉行官的脸上,依旧是和蔼的微笑,“今日既然前来赴会,想必是有答案的了。”
“我并不是很清楚,奉行大人。还请您详细解释。”
“好,本官便从头说起。”
官员身姿后仰,侃侃而谈,“听闻自从令尊亡故至今,王小姐长久远征,一路难免消耗。上个月,又刚经历了一番波折,想来损失也不轻。打仗可是费钱的事情,本官不敢妄加猜测,您船队的商务只怕也因此劳损甚重。至于人手,物料只怕更是有所不足。如此,想您如今在此短期很难再有力率众出海,再次进击明国,为令尊复仇雪恨啊。”
再次进攻?
唐青鸾又重新打起精神了。
“的确。只是不知,这与大名的礼物,有何关联?”
王红叶意味深长地看着他,再次发问。
“松浦大名愿意出力,供给王小姐的不足之处,雪中送炭。三千名足轻。”
奉行官朝她伸出三根手指,“编入您的队伍,完全听从王小姐的指挥,全都是能征善战的专业士兵。另外,物资银粮,悉数供给,绝对保障您旗下船队的需求。要多少,均由您做主,绝不克扣拖延。人力,财力,一应到位,全力支持。这份难得的厚礼,不知王小姐对此可满意?”
沉默。
青鸾也在等待答复。
翻译的汉语,她全都能听懂,她跪在王红叶身后,她的手,渐渐伸向腰间的太刀。
跪在奉行官背后的独臂男人,盯住她。目光锐利。
她的动作止住,心中的情绪却依旧翻涌。
等待王红叶的答复。
“王小姐?”
见没有回应,奉行官再问一声。
“如此礼物相赠,我又怎会不满。只是不知,大名需要什么回报?”
王红叶开口,第三次反问。
“一点回扣罢了。”
奉行官拍拍膝盖,做出满不在乎的神色,“往后王小姐若再次出征远战。途中缴获的金银,物料,还望十抽其二,聊表心意。大名要的不过是这一点意思而已。”
“这样,回扣,嗯。”淡淡地微笑,王红叶别过眼光,望向另一个方向,“的确,相较于出击掠夺,能获得的财富而言,十抽其二,只不过是很小的一部分。我想这对我来说没有任何损失。如今,我的船队情况,不对大人隐瞒,的确很需要人员补充和物资支持。答应,对我们双方都是有好处的。我该答应才是。”
的确,她应该答应才是。
青鸾望着面前,红色的背影。面前的人,一如既往,冷漠,讲求客观,追求实利,精于计算安排,和过去完全一样。
自己现在伸出何处呢?她望着眼前,厅堂中的人。这和谈会,参与的都有谁呢?
面前的王红叶,自已不必再说。
对面的老人,毛海峰的同伙。倭寇。
台上主持的官员,当地统治者的代表,转达统治者的意思。倭寇的支持者。
这和谈会上,都是些什么人呢?
敌对的人。
倭寇。
她望着面前,红色的背影。内心不由得又想起中午时分,那人给自己换装打扮时的场景,那人对自己言谈,致歉的话语,那一时的亲近和软糯,那微笑。如今回想,那仿佛只是自己记忆的幻象,只是自己自作多情而已。
或许本来就是如此,只是过去的记忆在作祟,混淆了什么人,什么事。
王红叶始终只是王红叶。
只是另一个倭寇。
如今,这座谈会上,自己所见的,只有敌人。
青鸾的手再次伸向太刀。
锐利目光再次袭来,令她感到一阵冷战。又是那个独臂男人,盯着她,注视着她。
又一个倭寇,又一个坏人。
她抵抗着目光,手继续,一点一点地,伸向刀柄。
预想:
她会抽刀而出,与现场所有人一拼。必须如此,必须向他们,向她,表明自己的态度。
现实:
她在等待。
等待刀刃出鞘。
等待,王红叶的答复。
手已经握住了刀柄。
等待。
王红叶开口了。
“……可惜,我必须拒绝。”
声调平静。
现场沉默。
青鸾的手渐渐放开刀柄,一方面,因为这出乎自己所料的答复。
另一方面,也因为那个独臂男人,也将独臂的左手伸向腰间的刀。被那目光笼罩着,唐青鸾感觉自己被压制了。
王红叶如何回答?
拒绝?
“拒绝?王小姐,您……是这样说的?”
“是的。”
她点点头,直视奉行官,“奉行大人,您恐怕有所不知。我和毛海峰不一样。我不收战利品,打下仓库便放火,攻入碉堡便杀人,金银四散,物料只取所需。除此之外,并没有更多举动。我和毛海峰不一样,我不是为求财而战,只是为一点复仇的执念而已。”
“哪里的话?”
奉行官依旧微笑,“变通一点也无妨。既然始终是要毁掉,何不自己多拿取一些?就当犒赏手下人,也不会有人不高兴。”
“犒赏的钱我会从行商所得中取出。这就是船队内部的事情了,奉行大人,这就是我自己做主决定的事情了。”
“……好,也好。”
手不住地拍打着膝盖,奉行官脸上的笑容,已有些生硬,“此事也可慢慢再议。那么大名的部署,三千足轻,相应银粮,还请王小姐接受。”
“只怕,又要让大名失望了。”
再次拒绝。王红叶转头,注视奉行官,目光坚定不动摇,“奉行大人。我要选择什么样的人编入船队,也是我自己决定的事情。我的复仇心意,有目共睹。我的手下,也都是船队中的水手,朝夕相处,心意相通。我的复仇行动,他们都始终支持,自愿跟随。如今大名慷慨相助,扶助人力,我非常感谢,但我必须拒绝这番好意,为家父复仇,是我个人的事务,我不希望假借他人力量。我也不习惯在自己的船队中看到陌生人存在。”
“王小姐,请注意您的态度。”
奉行官的脸上已经没有了笑容,冷漠地盯着她,也不再讲究更多礼节,更多表面的客套。
“若我有失礼之处,请见谅。”
王红叶用同样的冷漠语气回答,“但我的决定不变,您可以如此转告松浦大名。”
不留余地的答复。
室内一时安静,人人无话。
坐在对面的谢和,低垂头颅,自方才就保持沉默。
王红叶和玛尼伽·康答神色镇定地等待。
唐青鸾在回想方才的对话。手一直保持着伸向刀柄的姿势,却一直静止,不进也不退缩,犹豫着。独臂男人的目光一直盯着她,监视她。她被这目光压制得无法行动。
高高在上的奉行官则手捻胡须,沉思着。
“这样……唉。”
重重地拍打一下膝盖,奉行官叹一口气,摇摇头,“这样的话,只怕船队斗殴的事情,没那么容易解决啊,王小姐。本官既受大名委托管理港口,自然以民众安息为己任。水手整顿,少说要三五个月。这期间,双方旗下的船只必须停泊,禁止出海,我怕两位的生意,免不得要蒙受损失啊。”
“既有令法如此,我也无话可说。”王红叶微笑,“相信大人自会秉公办事,我始终坚持我的决定。谢老,您怎么想?”
谢和抬头看了看她,沉默着,又再次低下头,没有回答。
“那么我没有更多要说的了。”
王红叶朝玛尼伽·康答挥挥手,翻译便起身退回,发现唐青鸾不知何时已经慢慢挪到了她原本的位置上,也没说什么,便坐到木箱边上,继续数佛珠。
翻译一撤,谈话终止。Www.bimilou.org
“既然如此,悉听尊便。”
奉行官阴沉着脸,开口,对着身后的独臂男人叫一声,“平塚!畳を切る、贈物を出しなさい!”
日语。
说了什么?
青鸾愣神之间,抬头便见到独臂男人迈步,走下台阶,向着这边走来。
接近王红叶。
步伐很迅速,但又很稳健。断了一只手的人,通常都会歪斜着身体行步,但那个男人却身体姿态笔直。
腰间的刀,随着步行摇晃着。刀系在右边,断的是右手,左手可以抽刀。
接近了。
男人的手伸向刀柄,脸上依旧毫无表情,锐利的目光,如发现猎物的老鹰一般,直直地盯着王红叶,越来越近。
很快。
王红叶并无什么反应。
接近,手甫一握住刀柄,便紧握,抽出长长的打刀。
抽刀的动作也很快。
太快了!
如同闪电一般,半空中亮出一道银色寒光的弧线。
挥下,对着面前的王红叶。
她依旧,没有反应。没有退让,也没有躲闪。致命的刀锋,越来越近。
一切都发生在转瞬之间。
“樘——”
沉重的一声,闷闷的。
独臂男人的左手握着出鞘的打刀,向下,定在原地。他的眼睛,盯着面前突然出现的青色身影。
一个穿着青色小袖,双袖绑带,头发梳起,打扮成侍女的人。
是唐青鸾。
平冢看着她,依旧面无表情,目光依旧锐利。
青鸾的太刀,依旧收在鞘中,刀鞘,依旧绑在腰带上,方才的一切迅速发生,根本没有抽刀的机会。
方才,迈步上前。左手握住刀柄,向后一摇。刀鞘摆到前方,下落的打刀,深深地砍进木制刀鞘,刀锋被止住了。
此时太刀刀柄在后方,唐青鸾右手伸向背后,从后面抽出太刀,挥动。
这一切也只发生在转瞬之间。
唐青鸾同样注视着平冢,手中的刀,刀尖指着对方,并未再向前,就这样对峙着,等待对方的举动。
平冢则目光向旁侧一瞥。青鸾注意到,他是在看太刀。
刀尖已经钝了,银灰的刀身黯淡无光,刀刃有几处弯曲变形,有几处豁口。这伤痕累累的太刀,刀尖指着喉咙。青鸾握刀的手想再向前进一点,却无法动作。仿佛一道牢牢的屏障横立男人身前,仿佛再进一点,太刀就会断裂。对面的那双眼睛,目光比她手中的刀更加锋利,更加具有杀伤力。
这目光令她动弹不得。
僵持。
和谈会上,这突如其来的变故,突如其来的对峙。
自己的太刀,始终还是抽出了刀鞘。然而目的已经不同。
她手中的刀,面对的是突然袭击的陌生人,充满敌意的敌人。
而保护的,则是身后的王红叶。
为什么呢?
青鸾想,或许,只是出于本能吧。
僵持着,她不知自己下一步该做什么,该怎么做。
只是不能退让。
这进退两难的局面。
现在可是一点都不无聊了。青鸾想着,内心默念,现在,至少开会总算不是那么无聊的事情了。
“何してるの?”
背后,熟悉的声音开口,说的是陌生的语言。
唐青鸾听不懂日语,始终听不懂。
“出雲介さん、私はとても退屈に感じます!”
旅社房间内,铺着畳的地板上,泉藏人仰面朝天躺着,口中不住抱怨。
“别再来烦我了。”
泷川俊秀还是没好气地回答。望着紧闭的门扉,脸上的表情,依然不免担忧神色,“也不知她们现在如何?红叶……青鸾,也不知她们有没有遭遇什么变故。”
“国語、出雲介さん、漢語がわかりません。”
“希望一切顺利吧,唉。”
他叹了口气,依旧没理会泉藏人,低着头,“红叶,你为什么要带青鸾一起,让她参与其中,让她面对这些危险的事情呢?你会看顾好她的吧?”
“国語を話せ!” 无尽的昏迷过后,时宇猛地从床上起身。想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星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星阅读小说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他大口的呼吸起新鲜的空气,胸口一颤一颤。
迷茫、不解,各种情绪涌上心头。
这是哪?
随后,时宇下意识观察四周,然后更茫然了。
一个单人宿舍?
就算他成功得到救援,现在也应该在病房才对。
还有自己的身体……怎么会一点伤也没有。
带着疑惑,时宇的视线快速从房间扫过,最终目光停留在了床头的一面镜子上。
镜子照出他现在的模样,大约十七八岁的年龄,外貌很帅。
可问题是,这不是他!下载星星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无广告免费
之前的自己,是一位二十多岁气宇不凡的帅气青年,工作有段时间了。
而现在,这相貌怎么看都只是高中生的年纪……
这个变化,让时宇发愣很久。
千万别告诉他,手术很成功……
身体、面貌都变了,这根本不是手术不手术的问题了,而是仙术。
他竟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难道……是自己穿越了?
除了床头那摆放位置明显风水不好的镜子,时宇还在旁边发现了三本书。
时宇拿起一看,书名瞬间让他沉默。
《新手饲养员必备育兽手册》
《宠兽产后的护理》
《异种族兽耳娘评鉴指南》
时宇:???
前两本书的名字还算正常,最后一本你是怎么回事?
“咳。”
时宇目光一肃,伸出手来,不过很快手臂一僵。
就在他想翻开第三本书,看看这究竟是个什么东西时,他的大脑猛地一阵刺痛,大量的记忆如潮水般涌现。
冰原市。
宠兽饲养基地。
实习宠兽饲养员。网站即将关闭,下载星星阅读app为您提供大神黑叶莲的青雪
御兽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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