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零零七十五,一个特别的节日。
四零零七零三,星期天,雷阵雨,气温十八至二十四摄氏度。
四零零六二四,衣冠冢。
四零零五十八,不一样的人。
四零零四十二,不一样的人。
四零零三零九,寻物启事,失主于宁波不慎遗落图书一册,如有好心人寻得望及时联系,必当面重谢。注:失主不是倭寇。
三九,一整年不知道在干嘛。
三八一十十三,送别。
三八零七二五,复仇结束。
三八零六二五,火。
三八零五零九,复仇开始。
三八零四零三,从太原往回走,黄历上说宜出行,希望一路平安。
三八零三零四,今天出发喽,推了一天满满当当的小车,腰酸背痛,累死。这次要送货到太原,再从太原送货返回。出远门真是受罪,早知道这样当初就不该答应那位了,她干嘛非要我跟着当苦力呢?烦,怀念混吃摆烂轻松悠闲的日子。啊好讨厌我不想再继续走了,现在回去还来得及吗?来得及来得及绝对来得及,向前还要走很远的路不知何时才能到,但回去是非常非常近的咧,我不想再继续走啦。回去吧,我亲爱的大小姐呀,我想家了——第一天就打退堂鼓是不是不太好?
归去来兮。
刚刚醒来的时候,她脑子里还乱乱的。睁开眼,头顶纵横交错的梁架,木头架子支撑起来的是一片片垒砌的青瓦,现在应该还是白天,因为她能看见东西。茫然的双眼在那些架子的交点上来回移动,画了一个小正方形,然后又在外面套了一个大正方形。
回字?
再套一层。
正方形纸上的回字。
意义何在?她空空洞洞地望着屋顶,思维放空了很久,然后深深吸了一口气,再长长地呼出去,肋骨扩张收缩,轻微但依然可被察觉的酸痛感从腰间传来。抬起右手竖向屋顶,手掌耷拉着摇晃。翻一个云手,看着五根手指从眼前晃过,酸涩的滋味从指尖传到臂膀,传到脖颈,再传到舌根,唐青鸾咽了一下口水,皱起眉头。
累死了。
睡了一晚还是那么累,不过或许也正是因为睡了一晚才更累。乳酸全渗到肉里,腌入味了都已经。
昨天晚上洗澡了没有?
她略微抬起头,看看自己身上,还是那熟悉的青衣。
看来没有。
手上的绷带也没解开,这下真是腌入味了。
又一次叹息,举起的手臂落下,砸在垫了褥子的床板上。她的头歪向靠墙的那一边,看着墙上积年累月留下的淡淡的霉渍痕迹,努力地试图去想些什么,想些对自己有用的事而不是这些凑字数的废话。一边想,手背还一边继续敲击着床板。
该想什么来着?
时间地点人物。
人物不用想,自己就是自己,自己还没失忆呢。
地点,是个屋子。看起来是个熟悉的地方,可也很陌生,似乎许久未见了。
时间……反正不是晚上,上下午就不好说。
“行吧。”
她小声念叨着,“至少我还记得自己名字呢,嗯……”
什么来着?
唉。
“这地儿……这是哪儿呢,我在这做什么呢?”她自言自语地对着墙上的霉渍询问,右手五指捏成拳,一下又一下敲床板,“以及……今天什么日子啊?”
坏了,真的有点失忆了。
“我……”
想想最近记得的一件事。
想不起来了。
“……我好想做了个梦吧,蛮长的,但是……”
醒来时已尽数遗忘。
常有的。
现在还是来继续想一些现实的事情。
“我……”她说,“……现在——”
“——你现在回家啦!”
打断她的自言自语,脑后传来另一个人的声音,熟悉的同样也陌生的,似乎许久未闻。带着欣喜,还有点不耐烦的急切,“你现在醒啦!”
听见,她立刻转向后面,床的另一边,不靠墙的那边。支撑起身体,强烈的酸痛感一下子扩散到全身。
看见,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从未感觉陌生的脸庞。
她。
坐在床前的凳子上,双臂交叉抱在身前手肘抵着翘起的二郎腿,弯着腰,凑近的人。红短衫相衬白衣袖,在门口的阳光映照下泛起褐色光泽的长发,额前发丝掩映不住睁得圆圆的一双眼,尖尖的鼻子,还有咧开来显出两排牙齿的嘴巴。
笑。
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笑,再没有与之相似,特别的。
醒来的时候,能够看见这微笑,感觉本应是特别好的。这拥有特别的微笑的人,这特别的——
“你!”
开口,惊慌失措的意料之外。
“我?”
眼前人身子向后仰了一下,离她稍微远一点,双臂维持抱起姿势,抬起下巴,依然用面带得意的笑容看着她,“我咋了?”
“你一直在这呀?”
她嘴角抽了抽。
“对呀,我一直在。”对面的人点头,说,“吃完午饭就坐这等着啦,就等看你什么时候能醒呢。”
“那你看我醒了,倒是吱一声啊!”
坏了。
“刚才不就吱了嘛。听见你絮絮叨叨的还以为你在跟我说话,结果你又是在自言自语。莫名其妙的,我感觉你才睡醒懵里懵懂啥也不清楚就吱了呀。”
全被听到了。
“……好吧。”
对方听到了也没办法,她叹了口气,动起双腿坐到床沿,小腿肚自然也是酸痛十足。她揉了揉眉心,面对着离得很近的对面的人,问,“那么……现在是下午啦?”
“是啊。”
那人点点头,“你睡了一天啦,从昨天下午睡到现在,累了哦。”
“确实。”
她回答,坐着浑身乏力,感觉累了,并且饿了,“怎么那么累呢?”
“毕竟你在外面待了很久嘛。第一次外出,走了那么远,走了那么久,也没有我在你身边照应,当然是很不轻松的一段旅程啦。”
“确实。”
她回答,看着自己身上的衣服,淡淡的青色,脏脏的,还有沙土的痕迹,双手的绷带也破破烂烂,右手缠的好像还烧焦了一片,“诶我没有换衣服就睡了一天啊?”
“是呀。”
“换啦?”
“什么啊,你根本没换衣服,回来倒头就睡,也没洗澡。我也懒得帮你折腾了,就让你睡到现在。”
“……哦。”
“还晕着呢?我去给你拿点吃的呗。”
“……等会吧等会。”
她伸出手在两人之间招了招,不想让眼前人离开视线。自己有很多思绪似乎还需要理清,并且不想让眼前人离开视线,“那个……我确实脑子里晕晕的,睡了好久……好像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现在……嗯,还有点搞不清楚情况。”
“是啊,你的确做了个梦,刚才醒来之前还梦着呢,我听见你说了很多奇怪的话。”面前的人看着她,眼睛瞥向一边,笑容中显出一些好奇,一些担忧,“火呀,节日呀,丢了东西呀,四零零四什么什么的,你在梦里好像……我不知道,好像很难过,好像那是个噩梦,你都梦到什么了呀?”
“我不记得了。”
她摇摇头,又好像从那已消逝的潜意识里翻出什么,“……四零零四十二?”
“嗯,十二,好像是。”
“现在是什么时候?”
“现在?下午啦。”
“几月几日?”
“……三月初五。”
“是吗?哦,这样。三八零三零五。”她也轻轻笑了笑,终于,醒来至今的第一个笑,对眼前的人,如释重负的,“己未年三月初五哦,现在是。我还真是做了一个很长的梦呢。”
很长很长,长久到久远的未来。
梦中的未来,仅此而已。即便再长久也只是梦,醒来之后也就遗忘了。
她这样对自己说。
现在还是来继续想一些现实的事情。
现实,时间地点人物。嘉靖三十八年三月初五,岁己未,回来了,我的名字是——
“什么什么呀?”对面的话语打断她的思绪,对面的人无奈地笑着,“现在是四十二年,癸亥年。你是真睡糊涂啦,唐青鸾。”
“啊?”
她抬起头,看着眼前的人,“我是唐青鸾吗?”
“啊?”
无奈的表情变成无语,“不然呢?”
是这个名字吗?是这个人吗?
大概吧。
“哦,是哦。”她又四处张望了一圈,“那么这里是……”
“……你自己家你都不认识?”
无语的表情变成不耐烦,对面的人伸手四处画了一圈,“你家呀,我们的家呀。”
“哦,我们……”
懵懵懂懂地重复,她看着眼前人,愣了好长时间,终于又问,“那……你的名字是什么呢?”
“……”
不耐烦变成不安。
对面的人站起身,看着她,愣了愣,脸上的笑容消失。然后迟疑了很久,缓缓伸手对她摇了两下,转身朝向阳光照入的门口走去。
离开。
“对,对,外出累了,睡了那么久,也没吃没喝的,难免会……彻底傻了……只是暂时的,嗯嗯,对是这样。”一边走,一边半是嘱咐半是自言自语地说话,“我去找人给你送些吃的喝的来,再洗个澡,也许还得请大夫看看——你你你先睡,你再继续睡会,再躺一躺,别走啊,别乱跑啊——我很快回来。”
“可我不困了啊,我睡了一天了。”
她看着远离自己走开的人,心中感觉惶恐。不想再继续睡,害怕又会继续做梦。她试图起身去追赶,不让眼前人离开,且不管是谁。可惜两条腿是一点力气也使不上,自己到底离开了多久,睡了多久呢?足足一天?仅仅一天?“你……你也别走啊……呃……”
是什么名字呢?是什么人呢?
总之不要离开。
对面的人还在离开。
“我很快回来……回来你吃好喝好了,脑袋清楚了……我还有话要跟你说。”
“什么呀?现在就说嘛。”
“回来再说……我回来再说吧。等你稍微休息好了我再说吧……不急……不急,今天不说以后再说也不急,我很快回来啊!”
门外传来的最后声音。
但是人已经不见了,影子也攀过门槛跟着消失。
室内又只剩下她一人。
坐着。
抬头,头顶还是纵横交错的梁架,低头,坐着的还是张床,好像已经被自己这身脏衣服弄脏了。
眼前,空荡荡的,只有一张凳子。
又是迷茫。
“我……”
轻声念叨着,伸出右手,看着自己手上的五指,食指对自己点了点,又指向空空门口洒下的阳光,“……你?”
人物。
两个名字不该再有机会互相称呼,两个人不该再有机会再见。
“现在……四十二年了,癸亥年了,三月初五。”
时间。
并非过去,而是未来。那么如果现在是未来,过去的现在又去哪里了?
“那么……这里是……”
地点。
环顾四周,这屋子的布置似乎并不与记忆中的哪一间完全相符。装潢,家具,布局,采光,朝向,有熟悉之处,可也有陌生之处,似乎从未真正在此居住过。
还有墙上挂的那什么呀,那是把刀吗?
“……我真的是回家了吗?”
微微弯曲的栗木刀鞘,刷了一层黑漆,手指在其上敲击两下,发出沉闷的声响。刀鞘中间镶了两个挂腰绳用的铁环,鞘口和尾端也用铁箍裹起,并没有什么花纹,普普通通。刀柄缠绕着黑色的细布,一圈一圈结实地裹着,握在手中,指尖能感受到布料的粗糙,掌心能感受到布料下木块的结实,还有两处微微外凸,大概是铆钉。护手的刀镡则是四方型。
从外观上来看这并不是她熟悉的那柄刀。
让她感觉很陌生。
唐青鸾一手握着鞘,一手握着柄,坐在床前,犹豫着,却始终没将刀抽出来。这并不是她熟悉的来自过去的太刀,至少从外面看起来不是。她不太有勇气去将其抽出,去看其被隐藏起来的面目,害怕会感受到更多的陌生。
“唉。”
她叹了口气,双手持刀向地上一拄,然后握着刀柄,身体向前倾,将重量压到刀鞘,支撑着自己站起来。
颤颤巍巍的,双腿发抖,腰背弯曲。
到底是睡了多久呀?又或者,到底是在外面奔波了多久呀?
良久,才迈出一步。
又一步。
将手中陌生的刀当做拐杖,一步步地,她行走至敞开的门前。
虽然她叫自己不要走动,说很快就会回来,但自己不想等待。满腹疑问需要去解答,许多怀疑需要去证实。以及自己不想再继续停留原地等待了。
迈步跨过门槛。
她抬起头四处张望,眼前是熟悉的后院景象,墙角的树,水井,晾衣杆,这倒是真和记忆中的相差无几。
只是背后这间屋子从没见过。
比对记忆中的过去,她好像有些想通了。这屋子的所在位置不正是过去她长期居住的柴房吗?什么时候盖起来的?
唐青鸾看着眼前的这一片空地,过去这里是庄客们日常练习武艺的地方。她当然也在这里练过很多时日了,在这里吃了不少苦,受了不少罪,至于武术则是半点长进都没有。那时候本身就不想用心学习,当然不会有什么成果。勉勉强强才记得一招半式的刀法。
拄着刀站立着,她回忆。
那时候这儿可是一大堆人呢。
林老大是总教头,带大家练习的时候经常把她拎出来指着鼻子骂。
青皮很爱显摆,学了一招半式就四处找人比划,也把自己打过几次。
罗汉是最勤快也是最用功的。
老周总是跟马待在一起。
还有……很多人。
那是很久很久以前的记忆了。
但现在,这院子里却是空空荡荡,晾衣架上晾晒几床被子,随着三月的微风轻轻摇摆。
倒也不是一个人都没有。
还有一个男人在那片练功的沙地上,面对着墙壁,扎起弓马,伸手挥拳打墙。那人背对着唐青鸾,穿了一身庄客的衣服,她看不见那人的脸。
现在应该可以确定她的确是在唐庄。
唐青鸾想着,拄着刀鞘,一步步朝那个练功的人走去,打算问一问关于过去的事,为自己心中的茫然和迷惑找寻到答案。站在太阳底下,她行走起来感觉双腿增添了几分力气,或许自己还没虚弱到自己想象中的程度。或许只是太累了而已,没吃饭而已。
但她还是拿那刀当拐杖来用,走到背对她的人身后。
“呃……”
出声,光看背影她认不出来这人具体是谁,所以不知道咋称呼。不过不管是谁应该都能解答自己的疑问吧。
那人没回头,也没理她,依旧背对着她自顾自地在对着墙壁挥拳。举手有力,拳头打在墙上发出沉重的声音,用劲没有一点发虚退避。
“那个……”
她又问了一声,自然还是不知道该怎么称呼眼前人。同时也为自己可能打扰到对方练武感到有点不安。
不过,更不安的是从对方懒得理睬的态度她好像有点能猜到此人身份。
“咣——”
那人又是一拳打在墙壁上,伸直了手臂,定住,阳光下淡淡的粉尘飘扬。定了好长一段时间才终于收势,手臂垂下,呼出一口气,指关节上微微蹭破一层皮。
“那……打扰哈,麻烦请问……”
“姐们醒啦。”
对面的人微微偏头看向站在身后的她,回答道,说话的语气冷淡地一点掩饰都没有,“睡得好个安稳觉哦。”
看一眼侧脸,听一句讲话声就知道是哪位了,不是个问问题的最佳人选。
是庄无生。
“呃,小庄哥。”青鸾站在那很忐忑地笑笑,装模作样地朝左右看了看,“那个,练着呢,就你一个在啊?”
“就我一个。”回答。
“那,他们人呢?”
“唐小姐不是刚从走出来吗?”庄无生伸手指指身后的屋子,“听说你犯失心疯了?好了没有啊?”
“只是刚睡醒有点迷糊而已。”其实现在还是很迷糊,“现在感觉好多了。”
“真遗憾呐。”
“那个……其他人呢?”
她又朝左右看了看,有什么好看的都是记忆里的景象,“都不在啊。”
“有的一起去喝酒了,有的回去探亲了。”
对面人双手互相揉动着,依旧不回身,“老大昨天才带你们回来,大家都累得不行,唐小姐放了三天的假,自然全都出去了。”
“你还在哦。”对着这个人这个背影,很难自如开口。不过从对方话中,她还是听明白了一些事,“你没去喝酒啊?”
“他们中午喊我一起,但我不想去。”庄无生又朝墙上打了两拳,漫不经心地,“感觉比较无聊。”
“哦,这样。”
唐青鸾现在感觉比较无话可聊,但内心还有很多疑问不得不问,“……我们昨天才回来,那我们之前是出去啦?去哪了呀,是去送货的吗?走了多久啊?”
“还没醒透?”
对面人一边打墙,一边瞥了她一眼。
“呃,确实。脑袋还是有点不太清楚。”
“不是一直如此吗?”
说,“你们去海边了,给在那的军队送了五大车粮食,还留在那当了半年的民兵。半年前地保过来说海边上最近有倭寇,戚将军的队伍过来平乱,各家各户出军粮,有条件的再出人支援,庄主就吩咐林老大带你们过去喽。”
“哦我们去打仗了。”
“一个月前倭寇清理得差不多了,民兵就散了,你们昨天回来的。”
“那……嗯,我们都回来了吗?”唐青鸾听着对方说的话,感觉到熟悉的内容,似乎这事在她脑海中确实曾经发生过,“没……什么事吧?”
“青皮没回来,留在那当队长了,管一艘船十来号人。”庄无生说着,拳头还在不停地击打墙壁,语气还是冷冷淡淡,“给他得意的。”
“哦。”
熟悉的记忆,“那……五哥……”
“——也没回来。”
拳击。
“……也留下来当兵啦?”
“……”
没回答。
熟悉的记忆,并不好的记忆。
“这样。”唐青鸾轻轻叹了口气,垂下眼睛,“那个……是因为我吗?是我造成的吗?”
“什么因为你?”
庄无生拳头停住,回头斜眼看着她,似乎能看出她内心的想法,“不是,是你和他们一起去的,情况是个什么情况你不清楚啊?你现在在这问我这这那那的干嘛?”
“我……有点不记得了。”
并非如此,只是不想去确信。
但还需要确信。
“浆糊脑子……”对面白眼一翻,没好气地回答,“老卓现在在戚将军手下当近卫。将军对他很器重,他也不太方便走,可能要长干一段时间了。”
“哦,哦,他没事啊。”
唐青鸾抬起眼,笑了一下,长呼一口气,“哎,那你刚才为什么不回答啊,吓我一跳,我还以为——”
熟悉的内容,好的记忆。
“——以为什么?”
又是一记白眼,“大姐,你觉得要真那样现在谁还有心情出去喝酒?你咒谁呢?”
“哦不不不我不是那个意思。”
她慌忙摆双手,手握的刀也因此掉落地上。现在好像不需要拄东西也能站着了。看来自身状况比预想要好很多,周遭现实也比喻想要好很多,“只是……看你闷闷不乐的,咋了嘛?”
哪壶不开提哪壶,这还用问?
庄无生也没理会她,转过身,继续对着墙壁击打。打得墙上激起一阵灰尘,拳头中加了许多情绪。
“哎哎,对了,小庄哥,这把刀哪来的呀?我原来的刀……你知不知道在哪?”
“你原来的刀?你带去军队了,现在在哪?别问我。你手上这把是你从军队带回来的,怎么拿到手的,别问我,我又没跟你们一起去打仗。”
“哦——你没去呀?”
“你当时把我手打断了我怎么去啊?”
“啊?”
熟悉的记忆,非常不好的记忆。
“懒得继续跟你废话,别烦我练拳。”
“……哦。”
唐青鸾看着眼前人又不理她了,也不好也不敢再多问,当然不能再问为什么以及什么时候把对方的手打断过。于是她拾起地上的刀,朝后退去,退到水井边坐下。
庭院的阳光落在她的身上,三月,暖暖的。
风也带着暖意。
唐青鸾看着眼前的人默默练拳。内心回想着刚才与此人的对话。对话勾起了她关于过去的一些记忆,有相同之处也有不同之处,让她明白了一些又糊涂了一些,所以她还是感觉迷迷茫茫的。
眼前的现实当然很真实。
过去的回忆则不知真假。
坐着,伸手再次抚摸手中的刀。
刀鞘上有斑驳的纹路,镶的铁箍有些许凹陷,腰绳似乎沾了什么洗不干净的痕渍,刀柄的卷布也烂了边,摸起来毛毛糙糙。
刀鞘内又是怎样的光景呢?如若抽出又能看见什么,又能令自己回忆起什么呢?她想,这陌生的兵器,拿在手中又有几分熟悉的感觉。或许自己确实曾用它战斗过。不过这并不是她原来的刀。
她原来的刀带去军队了,可为什么回来就变成这一柄了呢?过去的刀经历过什么呢?
过去的自己又经历过什么呢?
“诶,你怎么出来了?”
身旁响起呼唤的声音,唐青鸾抬起头,看到来人,不久前才离开的那个人。
一只手拎着一个饭盒,一只手拎着水壶。
走近。
“不是让你在屋里等着吗?”
“我想晒会太阳。”她说,微微笑着,对面前的人。
“哦,那你感觉好些了吗?”
“好多了。”
“那,我是谁啊?”
问。
“唐……”
看着眼前身着红衣,微笑的人。
是这个名字吗?是这个人吗?
“怎么好像还是不清不楚的啊?”
微笑有些僵硬,那对眉头也皱起来了,但也没多追究,举手示意手中的饭盒,“我带了饭菜,还煮了开水回来,吃午饭呗。我也没还吃呢等你的,一块吃吧。”
“嗯。”
“在这吃啊还是回屋里吃啊?”
“呃……”
唐青鸾扫了一眼在一旁打拳的庄无生。
“小庄也一块吃点?”
“不了,唐小姐。”
庄无生终于停止拳击,背对着两人开口,“您还是带她回屋里吧,我看她身子还挺虚的,脑袋也还是不太好使,别坐这掉井里摔死了。”
“……”
熟悉的记忆。
“那倒也是。”
身边人应答着,将右手的水壶移到另一边,放到饭盒上用另一只手的两根手指稳住,腾出右手要拉唐青鸾。
唐青鸾没去触碰那只手,只是撑着井沿站起来,握着那柄刀。
跟随对方重新向屋内走去。
“吃完饭洗个澡?”
“嗯。”
“然后,我看晚说不如早说,我就告诉你那件事好了。”
“现在说呗。”
“吃完饭洗完澡再说。”
“好吧。”
她们先后迈过门槛。
“唐小姐。”
背后响起庄无生的声音,伴随复而又起的拳击声,“过两天我打算走了。”
“去哪?”
唐青鸾看她停下脚步,回身看着那个背影,问。
“去找戚家军。”背影说,“我也打算去入伍,往后不回来了。这些年来多劳照顾。”
“……知道了。”
身边的人想了想,回答,“小庄,走之前大家一起喝杯酒,给你饯行。”
“好。”
“诶我听小庄哥说我们出去打仗了?”
“是啊,两个月前去的。”
“那当时具体怎样的,在军队里?”
“这个?我不是很清楚,我也没和你们一起去。”
“你也没去?”
“总得有人看家啊,并且我爹最近身体也不太好。”
“哦。”
“你怎么还是什么都不记得呀?我真的得给你请大夫了。”
“……没事吧,过两天应该就没事了。”
“那好吧。”
“小庄哥还说我把他手打断过,那是什么时候的事了?”
“就在你们走之前一个月。嗯这不是你的错,是他找你打架的。”
“为什么呀?”
“听五哥说是因为什么要和你比武,那棍子当刀打,结果他胳膊被打脱骨了,一直吊着,最近才能动。”
“哦,这样。”
“算啦,你也别多想这个了。”
“倒也没多想。诶对了,这间屋子什么时候盖的?这以前是柴房,我记得。”
“新婚时的新屋啊,柴房就拆掉喽。”
“我们结婚啦?”
“是啊,唉,你连这也不记得了。”
“……对不起。”
“没事。”
“过两天应该就没事了。”
“嗯。”
“我们什么时候结婚的?”
“两年啦。”
“两年了呀。”
“是啊。”
“呃,对了,好像现在……现在他们都知道我是女的了?”
“嗯嗯,结婚之前你和我爹还有其他人都说了。”
“呃,我这样想好像不太好,但是,庄主的脾气……他知道这茬之后还同意这门婚事了?”
“什么啊他知道之前就不同意了好吧。”
“那还没事?”
“我的婚事我做主,可由不得他同不同意。当初为你我都离家出走了,命差点丢在外面,他看这样也不好说啥了呗。”
“……”
“算啦,你也别多想这个了。老人家现在不也接受了嘛。”
“……我在想,你刚才说的是不是当初我要去□□的事情?”
“就是啦。哟,这你倒是记得。”
“记得。我记得……是在京城?”
“对。当时我们走散了,我遇上了山贼,差点被刀捅死,还好最后没事。”
“对……然后呢。”
“然后我们汇合了啊,在那个酿酒的作坊。然后我们一起到那个小村庄去了。哈,我记得那边的小孩子还问你到底该喊你哥哥还是姐姐呢。”
“呃,随便啦。”
“你当时也是那么回答的。”
“……对。”说,“……真是对不起,那时候,我太……”
“何必再提嘛,现在不是很好?过去的都已经过去了。说起来呀,那些小孩子你觉不觉得很有意思呀?”
“嗯?有意思,有点吧。”
怎么突然提这个?“我不知道,我挺怕小孩的。”
“有什么好怕的啊?”对面人不解,目光转了转,似乎在想些什么,然后转移话题,“说起来呀,那位夏女士……”
“她不在村子里了吧。”
“是啊。”
“还在?”
“你什么毛病?不在,上次我外出回来时和你说过的,我到那小村子去看了,她不在。”
“我们……说过?哦,好像是说过。”
“结婚前说的,当时还说我要替你把刀赎回来呢。”
“哦哦,我的那把刀。小庄哥说我带去军队了,怎么回来时换了一把呢?和我以前的不一样。”
“我没一块去。不过我听老周讲,好像是你原来那一把,就是那把倭刀,在战场上被人打坏了。现在这把是五哥给你的,是戚将军队里配的长刀。”
“哦,原来是这样。”
唐青鸾点点头,用布巾擦拭着潮湿的头发。吃过饭,洗了个澡,坐在床边和身边的人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聊,试图获取更多关于过去的信息。
也的确知道了很多。
也的确通过这些已知的,又勾起更多关于过去的回忆。
只是,那心中的模糊依然存在,依然不透彻。
只是,看着眼前人,身边人,微笑的人,心中依然存有疑问。
回来了吗?
确实回来了。
只是,好像过去的很多事情,都已改变了。
比如刀。
比如被称为家的地方。
比如记忆。
改变了,那么还可说是回来了吗?
似乎不能说不是。
看着眼前的人,她心想。
可心中依然存有疑问。
“唉,五哥现在去参军了,过两天小庄也要离开。”
眼前人叹了口气,“青皮也走了——他倒是一直想走的。这些人呀,虽然知道是或早或晚都要离开的,但真的离开了也很想念。一条现在也不在身边,都是要走的了。”
“马也跑了?”
“嗯。”
点点头,“什么叫跑了啊?”
唐青鸾一直都对那畜生不咋待见,不过现在想了解更多改变的事情,所以问了。
“马是什么时候走的?也是我们去军队时带走的吗?”
“那倒不是。”
摇摇头,“嗯……不是,你们走的时候一条没一起过去,腿上有伤也不能长跑,也不能上战场。我把它留下来了。”
“那它去哪了?”
“这么说起来的话,嗯……”眼前犹豫的语气,让唐青鸾不明所以,为什么会犹豫呢,“……这么说起来,就要讲到我要和你说的事了。”
“什么呀?”
一直到现在都没说,似乎对于对方来说并不是什么容易说出的事情,“你就说了呗,别卖关子了,是什么事情呀?”
唐青鸾想要知道。
也许这事就和内心的疑问有关。也许这又是某个方面的改变,让过去的记忆变得充满疑问。
“那就说了吧,唉。确实晚说不如早说,早晚都要说的。”
又是一身叹息,那双眼睛盯着坐在身边的自己,微笑的表情也变得沉重,“就是,嗯,两个月前,当时你不在。她来过,夏女士来过这里。”
“来过?这里?”
“嗯,她和另一个姑娘一起来过。”
“她来这里做什么,夏玉雪?”
唐青鸾看着对方颇有心事的神色,自己内心的疑惑因而加剧。
过去的事情或许确实都已过去。但那并不意味着她就很高兴能再见到对方,或者得知对方的消息。因为过去的记忆,关于这个人的记忆,同样也让她感觉不安。和这个人有关的事,她不会很想去面对。仇恨,或许,友谊,也或许。但那些都最好只停留在过去。
毕竟那回忆可不怎么美好。
“她说是顺路经过,所以来看看。她刚从很远的地方回来,往西边走,一路要往那个村子回去。”身边人伸手理了理头发,回想着,“我说你不在,你出去了,她就和我聊了一会。那个姑娘是和她同路的,姓曲,听口音和吴九是同乡,也是天津人。我是不知道她们什么关系了。”
“就过来聊了会天?”
“那倒不是。嗯……她走的时候带一条一起走了,一条好像也挺乐意的,所以我也就让它跟着走了。”继续回想着,手指拨弄着发丝,“嗯……并且她还托付给我一件事。”
“什么事?”
“正是我要和你说的事。”
说着,身边的人突然站起来,一双眼睛盯着她,面色凝重,“那个,你在这等我一下,我很快回来。”
“啊?”
唐青鸾看着她,“什么事呀?”
“回来就知道。”
说着,她已经朝门口走去了,急匆匆的脚步,又一次,“别走啊,别乱跑啊,我很快回来。”
“不是——”
唐青鸾又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门口阳光下,“搞什么,又来?”
室内又只剩下她一人。
坐着。
她茫然地坐在床前,头发湿漉漉的,披在肩膀上,把新换衣服的领口都打湿了,脖子凉凉的很不舒服。
“什么事,又卖关子。”
唐青鸾叹了口气,“夏玉雪怎么还来过这儿啊?来这干嘛?”
她的心中存有疑问。
夏玉雪,这个过去的人来过?并且,还与一人同行?那同行的人是谁呢?她印象中并没有那样一个人。过去并不认识,至少现在自己记忆中的过去并不认识。
眼前人提到了一段过去的记忆,复仇结束之前的记忆。那个她还有印象,那是一段记忆吗?
唐青鸾伸出右手,看着自己的手指,数了数。五根手指,一直都是?
眼前的人也提到了另一段过去的记忆,结婚之前的记忆。那个她也有印象,那……也是一段记忆吗?
她再次环顾四周,看着这陌生的新房,墙上挂着的陌生的刀,头顶纵横交错的陌生梁架。这陌生的家。
这似乎确实是一个家,自己确实是回家了。
“的确如此?”
它是螃蟹。
“啊?”唐青鸾抽了抽嘴角,自言自语地问自己,“啥玩意?”
三月,她感觉到一阵寒意。真是个冷笑话。
不安。
她从床前站起,想了想,再一次朝门口走去。
这情节不是重复了吗?
不安。
回来了。
回来了吗?
回到哪里来了?
她很在意,想要知道答案。
脑海中的过去,眼前的现实,预想的未来,感觉一切都开始混乱。
她应当在意吗?
与现实比起来,那些遥远的过去和未来还值得在意吗?
她想要知道答案吗?
知道答案就意味着结束。
她想让它结束吗?
唐青鸾经过挂在墙上的长刀,没有去多看一眼。双眼空洞地盯着眼前,屋外的阳光。屋外是那熟悉的院落,但已空无一人。
她没有去看那柄刀。那并非她曾经的刀,并非曾经的太刀。
不过,即便没有太刀。
你不是还有——
“——诶!”
她正要越过门槛,眼前突然出现一个人影。若不是对方出言,两边同时停下脚步,真的要撞上去了。还是回来的人,去而复返,的确回来的很快,“不是让你坐着等吗,怎么又不听话呀?”
“呃……”
唐青鸾回过神来,看着眼前的人,愣愣的,然而语气坚定地说,“……我不想等了,我想知道。”
“唉,好吧,我猜也是。”
眼前的人叹了口气,目光低垂,看向一边,“呐,你现在知道啦。”
唐青鸾顺着她的目光望去。
她一只手从背后伸过来,手牵着另一个人的一只手,一个小小的身影的手。
一个孩子。
模样看起来不足十岁,瘦瘦的脸庞,头发还未蓄长,短短的扎在头上,穿着一件看起来很旧,但是很干净的青花旧衣,短短的袖口显出瘦瘦的胳膊。
“嗯?”
唐青鸾弯下腰蹲在门前,看着这个突然莫名其妙出现的小孩。而孩子也在用怯生生的目光回望她,“这谁呀?”
好熟悉的脸,还有那拘谨的,不知所措的目光。还有那件衣服——那好像是自己以前换下来的旧衣。
孩子的腰带上别了一柄小刀。
好熟悉的小刀。
“哎。”
她轻声询问,左手伸向孩子腰带上的刀,但没碰上去,只是隔着一段距离,左手是没有小指的,“你是谁家的孩子呀?”
孩子没有回答她,向后微微退开,望着她,紧紧牵着身边人的手。
“小朋友,你叫什么名字?”
她试图语气和善,不过,面对一个从未见过的陌生人,自己的和善能传递出多少呢?
孩子仍然没有回答。
唐青鸾不明所以地站起身,凑到对面人的耳边。低声询问。
“不会说话?”
“会说哦。”对面人看看孩子,再看看她,“会说,就是不太爱说。”
“谁家的呀?”
“没家。”
说话的声音轻轻的,像是怕孩子会听到,但很难保证不会听到,这么近的距离,“是夏女士带过来的,从东边,海边带来的。爸妈已经去了,也不知道姓什么叫什么,靠着当地几位乡亲照顾到现在。”
“哦。”
好熟悉的过去。
“以后就由我们来照顾啦。”
她看向自己,微笑,勉勉强强的,“我当时和夏女士说了,就收下来了。很好很好的孩子,很乖,来这住了两个月也已适应了这里。我想你也会喜欢的。这是我们的孩子。”
唐青鸾看她。
又看小孩。
没说话。
自己也没说,小孩也没说。
“你看啊,这位就是我和你说的,这就是唐青鸾姐姐。”对面人弯下腰对孩子说,轻轻地微笑,“她也姓唐哦,和我一个姓,嗯……所以你就喊她青鸾姐姐吧,嗯?以后我们就是一家人。你喜欢青鸾姐姐吗?”
唐青鸾被这么称呼感觉鸡皮疙瘩起来了。
喊青姐姐或许会好一点——怎么计较这个了?
孩子的目光顺着对面人的指引,也再次望向她,也再次让她感觉不知所措。
“打个招呼吧,你?”
这是在对谁说啊?
她也没打招呼,那孩子也没有。
那孩子凑近蹲在面前的人,附在耳边小声地说了什么,唐青鸾听不清楚。
真会说话吗?
“哦,嗯。”
面前的人点点头,松开牵着的手,“继续去玩吧。”
孩子站在门外,门槛对面,膝盖以下都被高高的门槛遮住了。她看着那小小的身影,那小小的身影也看着她。她在对方的目光之中看到拘谨和不安,并且觉得对方在自己的目光中也能看到相同的情绪。
小小的身影渐渐后退,然后退到了一定距离便跑开了。跑动着,腰上束着的那柄小刀也随之一摇一晃。
很短暂的第一次见面。
很陌生也很熟悉。
“呐,你现在也知道啦。”
对面人依然膝盖弯曲,顺势就坐到了门槛上,望向背后,有点无奈地微笑,“你现在也看到啦,也见面啦。嗯……第一次见面感觉不是很好嘛。只是有点怕生而已,你没回来之前,我讲过很多关于你的故事,人家听着还是蛮有兴趣的,还是蛮期望见到你的,也许以后……相处久了就习惯了吧。”
“……”
“你想说啥呀就说呗。”
“……那个……带着刀没事吧?”青鸾手指向外边,想了很久才憋出这么一句,“万一伤到自己或者别人怎么办?”
“嗯,的确,可是不肯给我呀。”
对面人回答,“一直带着,来的时候就带着了。大概是以前在家乡流浪时防身用的吧,我吩咐过见外人的时候,出门的时候不能带,也听我的,所以在家里就让留着了。”
“那是倭刀吧?”
“对啊,大概是从哪个倭寇尸体上捡到的。来的时候夏女士说过那地方也在闹倭乱,父母好像也是被倭寇杀死的。”
“……”
“你要是不放心这个,我再说说呗,找个地方锁起来。”她说,“除此之外,还有什么想说的呀?”
“……没。”唐青鸾眼睛转了转,嘴角挤了个笑容应付,“反正你都收下来两个月了,在这也住习惯了,就继续住着嘛。”
这可不是什么完全支持的语气。
“唉,我倒想说很抱歉没和你事先商量。”对面人叹了口气,坐在门槛上手托着腮,“不过抱歉好像也没什么用。我记得你说过你不是很喜欢小孩子。”
“也不讨厌嘛。”
她维持着微笑,眼睛看着地面,一只脚无意识地在地上画圈,“就是有点怕。小孩的脾气挺难琢磨的,高兴起来让人筋疲力尽,不高兴起来又让人惴惴不安。我不是很擅长和小孩相处,我还没准备好面对孩子。”
“啊,抱歉啦。”
歉意的微笑。
“还不是说了抱歉……道什么歉嘛,唉。”
唐青鸾低着头,叹了口气,不安地微笑,“才刚刚从外面回来,回来家里突然就多了一个人,一个需要我照顾的人,一个我完全不了解,难以去了解,陌生的人。事先也不知情,直到现在才和我说,我可是一点思想准备都没有,很多照顾人的知识我是一点也不懂。真不知道以后该怎么办。”
“……抱歉。”
“说了不要道歉了。”
微笑,她看着眼前坐着的人,看着那带着些许愧疚,但不动不摇的一双眼睛,明白这目光之中的复杂心情和坚定态度,熟悉的,“反正,以后多学习吧,关于如何做家长。我是要多学习了。户籍落实,上学读书,饮食起居,陪伴和交流,以身作则,树立榜样……以后长大了,或许还要考虑工作的事,房子的事,姻缘的事……以后的责任很重呢,要做的事情很多呢,路很长呢。感觉有点烦,但再烦也是必须要面对的家庭生活呀,我。”bimilou.org
她一边说着,一边望向对面的人。
对面的人,脸上带着微笑,比起刚才看起来灿烂了很多,轻松了很多的微笑。
自己的脸上,在说如上的话的时候,表情是不是也是微笑的呢?
“我们。”
对面的她,说,“我们共同面对。”
“对,共同面对。”
唐青鸾点点头,想了想,“哦,对了,这孩子叫什么名字呀?”
“不知道哦。”
“啊?那你一直都是怎么叫的?”
“直接叫‘来’呀,‘过来呀’,‘喂’,这个样子……好像也不能一直这么喊。”
“当然不能啊。呐,第一个责任就这么来了。要起个名字呢,你想一个呀。”
“你想啊。”
“我?”
“嗯嗯,你想一个呗。孩子是我收下的,名字就你来起啦,我们共同的责任嘛。”
“我……也没想好,以后再说吧。”
“是嘛,以后再说吧。”
对面的人看着她已经开始构思编排的模样,微笑着,“现在请回答,我叫什么名字?你想清楚了吗?”
唐青鸾望向她。
笑着的脸,笑着的眼睛。长发垂落肩膀,一身红衣衬着白袖,手托着腮,身体自在地摇晃着,坐在门槛上。
熟悉的过去模样。
可也并不完全与过去相同。
总是存在不同之处的,当然了。毕竟现在不是过去,现在是未来。
现在的过去,也已不同以往的过去。
现在的未来,也已不同预想的未来。
过去的记忆,还有多少未知的不同呢?未来的生活,又会有多少未知的期待呢?
走了很长很长的路,做了很久很久的梦。现在回来了,自己是回到哪里了呀?
回到什么样的人身边了呀?
谁呢?
“……唐凤。”
她说。
“你确定?”
对面的人微笑。
“我……”
别犹豫。
“还要再想啊?”
对面的人站起身,朝她走过来,微笑,“当然啦,不然呢?”
“……”
是吧,应该是不用再想的了。
“唐凤。”
她重复一遍,看着,眼前的人。
确定了。
不论过去是如何未知,也不论未来会如何改变。
现在是确定了。现在,自己已经回来了,回到了家中,回到了她的身边。
唐青鸾感觉眼睛有点发湿,眼前的人的面容有些模糊。
“哎呀呀,这时候终于哭出来了。”
对面的人微笑着伸手,在她的两边眼角抹了抹,“离开了那么久,你一定很想我吧。”
“嗯。”
新的泪水又重新涌现,“天天,每天都想。”
“现在不需要再想了,我就在你身边。”
“嗯。”
“累吗?”
“嗯。”
“可以休息了。”
“嗯。”
“要不要再睡会午觉?”
“也许吧。”
“那好,我下午要和雯蕾表妹打麻将,等下出门。你就待在这好好休息。要是睡醒了,有空和孩子一起玩一玩,一个下午,我想你们很快就会相互熟悉。”
“……啊?”
“抱歉哈,早就约好的。我不能让人三缺一啊。”
“可我才回来呀,都很久没看到你了。”
“哎,别急嘛,现在天还亮着呢。我下午打完牌就回,今晚一定回家吃饭,等到晚上好不好啊?安顿好孩子睡觉之后,我们有的是时间呢。”
“这——不要突然开黄腔你在想什么啊?我只是……才回来呢,才又和你见面,不想又马上看到你离开。”
“哦,那倒也是……唉,谁叫你们走得那么快,正好撞上了。算啦,今天下午我就陪你在家里吧,毕竟也是嘛,你才回来。”
“……”
“陪你啦。”
“其实……我们可以一起过去嘛。”
“一起去?对,也好,回来了见见亲友也很好。不过我们要打一下午的麻将,你会不会觉得无聊?”
“当然不会了。”
“那就一起,再带上孩子一起,不然没人照顾。雯蕾她们也挺喜欢那孩子的,哎我们干脆在她家蹭饭吧。”
“……你带小孩出去打麻将?”
“嗯。”
“……应该不是第一次了?”
“嗯……”
“我觉得,我们非常有必要共同面对做家长的责任。”
“对对对,不过今天下午还是一起走吧。哦,我们打二十文一番的缺一门,你到时候要不要打两圈?”
“我不会啊。”
“没事,我教你,非常简单,你又是初学者,手气肯定特别好。”
“那……行吧。打麻将也要学习呢……要多学习……”
“喂,唐青鸾!”
“嗯?”
“你现在回家啦!”
“是啊,嗯,是的,我回来了。” 无尽的昏迷过后,时宇猛地从床上起身。想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星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星阅读小说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他大口的呼吸起新鲜的空气,胸口一颤一颤。
迷茫、不解,各种情绪涌上心头。
这是哪?
随后,时宇下意识观察四周,然后更茫然了。
一个单人宿舍?
就算他成功得到救援,现在也应该在病房才对。
还有自己的身体……怎么会一点伤也没有。
带着疑惑,时宇的视线快速从房间扫过,最终目光停留在了床头的一面镜子上。
镜子照出他现在的模样,大约十七八岁的年龄,外貌很帅。
可问题是,这不是他!下载星星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无广告免费
之前的自己,是一位二十多岁气宇不凡的帅气青年,工作有段时间了。
而现在,这相貌怎么看都只是高中生的年纪……
这个变化,让时宇发愣很久。
千万别告诉他,手术很成功……
身体、面貌都变了,这根本不是手术不手术的问题了,而是仙术。
他竟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难道……是自己穿越了?
除了床头那摆放位置明显风水不好的镜子,时宇还在旁边发现了三本书。
时宇拿起一看,书名瞬间让他沉默。
《新手饲养员必备育兽手册》
《宠兽产后的护理》
《异种族兽耳娘评鉴指南》
时宇:???
前两本书的名字还算正常,最后一本你是怎么回事?
“咳。”
时宇目光一肃,伸出手来,不过很快手臂一僵。
就在他想翻开第三本书,看看这究竟是个什么东西时,他的大脑猛地一阵刺痛,大量的记忆如潮水般涌现。
冰原市。
宠兽饲养基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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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兽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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