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她就是穿了一件妃色的裙衫,素着张脸,扬起来看那客栈里落了一屋顶的落英飞花,半绾着一头鸦青翠羽,一支白玉簪子要坠不坠窝在发里,自成一派风流,也怪不得自号阅遍天下美人的光明左使,一时之间没能认出来是那位向来威名在外的峨眉冷美人。
像是娇养在深闺的富家小姐,偶尔起来迟了,索性也没什么没事,便倦懒这一头烦恼丝,左右,也无人见得。
哦,那个时候,灭绝还不叫灭绝这个名字。纤橙,并刀如水,吴盐胜雪,纤手破新橙。江南风光水色,绿柳如烟花枝如糁,养出的钟灵毓秀女儿家,去了蜀中,做了那冷冰冰的峨眉首徒。
只一眼,杨逍就知道,这是个有故事的女子。她的故事,应当无关风月情话,只是这漫长时光里,酿成苦酒入喉,再清冽,也入愁肠。
当然,初见只是杨逍一人的,她只是回头看了一眼她,而后提着剑,踏着花,走向了远方。
纤橙从小就是个和别人不一样的小姑娘,人家小姑娘都喜欢什么花花草草,玉钏搔头,写个信,还要用茉莉花香细细熏过,读来时,满满的女儿味。
她就不一样,她懒散惯了,父母安康家庭和睦,兄长也是个顶顶争气的,全家就她一个小祖宗,宠得她不知天高地厚,直嚷嚷着要去江湖走上一遭。
磨得没有办法,寻了人,央求着去峨眉做一个俗家弟子。也不指望她行侠仗义,扬名天下,就想着让她可着劲的作,反正家里宠着。
可也奇怪,她好似是真的喜欢江湖,不过几年,就闯下了一定的名声。人人皆道峨眉山上有一个面如霜雪的俏佳人,一把长剑使得极为漂亮,生性不苟言笑,却偏偏有一个温柔婉转的名字。
纤橙,方纤橙。
哦,她还有一个名字经常被放在一起提起来的师兄,师兄是峨眉内门弟子,早早地就取了道号,唤作孤鸿子,俗家名字倒是没几个人知道,只知道是个惯穿青色道袍的木讷青年。
木讷这个词,自然是在峨眉内部说的,在外人眼里,自然是一个少年老成,庄严谨重的可靠大师兄,只是这最为出名两人,似乎都是这般不近人情的性情,倒是让外人以为,峨眉弟子,皆是这般人物,好生为峨眉扬了名。
原本也该是青梅竹马一段佳话的,只是佳人呀,又遇见了个他。
纤橙第一次遇见杨逍的时候,并不是杨逍所以为的,桃花树下,骄矜姝丽的少女不经意随意的一瞥,就乱了少年郎心事。
那时,她还只有十三岁,还只是个娇俏女郎,还在做行侠仗义,快意恩仇的江湖梦。那时,父母还没有同意她去峨眉学武功,所有对于江湖的了解都来自于酒馆说书先生的一两句闲谈。那时候,杨逍是酒馆里的常客。
在说书人口中,杨逍是一个少年侠客,初出茅庐,却年少有为,一人一剑就烧了元军大半个军营。
百姓眼中可有那些正邪之斗,只要肯帮他们的,就是值得称道的大英雄。肯劫富济贫的,就是好人,哪管他属于哪一个阵营。
所以啊,她就记住了这个名字。杨逍,杨是杨树的杨,高大挺拔,逍是逍遥的逍,快意恩仇。
好像是两条平行线一样,他们两个本来不应该有任何交集的。
就好像姑娘们见了画本子里的俊俏儿郎,春心萌动过后又是一轮。直到那一天,桃花开的灿烂,她穿了一件素粉色的裙衫,坐在桃树最高的枝丫上看着天上羽翼璀璨的飞鸟,一群群在头顶飞过。
一个少年从树下经过,腰间吊儿郎当挂着把剑,叼着根狗尾草,哼着首不成曲的小调,看上去就像是街头顽皮的小儿,拿着把宝剑,也做着江湖梦。纤橙吓了一跳,半只身子从树下滑了下来,眼看着就要落在地上。
一个满是檀香味的怀抱将她牢牢护住,站稳后将她放下来,远处朦朦胧胧有人在唤他,怎么还不跟上来。
她被护在怀里,只记得他满身檀香味和一双带着笑意的眼,不成曲的小调,还有他友人唤他的一句,杨逍。她甚至还有心思想上一句看起来那么吊儿郎当一个人,身上居然会有种佛家的檀香味。
其实最初,不过是乱花渐欲迷人眼。
就好像一开始,杨逍在桃花树下,遇见了惊鸿一瞥的少女。
就好像一开始,纤橙在桃花树下,遇见的一眼万年的少年。
而后,在每一个无事的午后,纤橙总会去城中的酒楼茶馆里,听上一段关于他的故事。有时是他一人一马火烧元营,有时是他路遇劫匪劫富济贫,又或者有时,说上一两段他的风流韵事。
是了,风流韵事,十几岁的年纪,哪个不是少年慕艾。他不知道是多少闺阁少女心中的如玉少年郎,而他,显然也是一个风流多情的主,那些绮丽香艳的故事放在他身上,也让人心动得很。
日日月月,月月年年,听着他的一举一动,就成了执念。可这不公平啊,她将他视为人生不可或缺一部分。
而对他而言,她大概是一个转身即天涯的陌路人。那一场纷纷扬扬桃花雨,大概只有她一个人还在梦里见过。
于是,她想啊,她也要成为他心尖尖上的人,如此,他们两个才算的公平,不是吗。还带这天真的少女就这样一头扎进了江湖里,想要去见上一见她心目中,风流俊俏少年郎。
于是,她去了峨眉,努力学武,学着走进他的世界里。她很努力,即使是那些比她入门早很久的师兄师姐,也有一部分已经是她的手下败将。
可是这些还不够,不够让他记住她,牢牢的,永远的,那一种。她从来都是被宠爱着的,要算计一个人的心,那就要这颗心全部都是他的。
杨逍喜好美人,恰好,纤橙姑娘最不缺的就是美貌。
去了江湖,可还远远不够。男人大多会沉溺于美色,以色侍人,色衰而爱驰。她惦念了他许久,若是要求,自然得是求心。因美色而起的情缘,能有几时好。
需得有一见惊鸿的美色,以及循循善诱的计谋才好。男人总是喜欢求而不得,若即若离,与众不同。有挑战性的东西,才能留得更为长久。
于是,她开始学会板着一张脸去见人,严谨的像个小老头一样,曾经是她幼时最讨厌的无趣模样。江湖上逐渐有人传言,说她是个不沾俗世的冰美人,刻板木讷,白瞎了一幅好容色。
她听闻杨逍要随范遥入明教,匆匆忙忙赶去了打听到的,杨逍将会路经过的地方,穿上他们初见那一日,好似桃花一般烟粉色的衣裳,做足了不染凡尘的仙女模样。
你好啊,杨逍,我长得好看吗,够不够你先记住一下我啊。你是喜欢对所有人不假言辞唯独对你温软下来的与众不同,还是喜欢明明有情却爱而不得的生离死别啊。
这世间唯有轰轰烈烈死生不渝,才格外让人刻骨铭心啊。
没关系的,不管你喜欢什么样子的女生,后面都会是我的模样,不过现在,还是要好好想想怎样的女生才会让你放在心上。势均力敌,不死不休的仇人如何?够不够特殊?英雄救美,喜不喜欢。
杨逍没有想到这么快就会见到那个姑娘,她这次和昨日完全不同,若说昨日是深闺之中姣美文雅清冷绝俗的名门小姐,今日就是江湖之上面若霜雪嫉恶如仇的侠客。
她一件半旧不新鸦青色裙衫,大抵是为了行动方便,袖口和裙摆都细细用缎带系紧,可能是略有些匆忙,左手的缎带并未缠好,半耷拉下来一截,露出一段霜雪皓腕。
右手间是一把沾有血迹的长剑,鲜血随着剑上花纹留下来,身后护着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三四个大汉围在他身侧,似乎是在追杀那个小孩。
倒是有趣的紧,原本以为是哪家偷跑出来闯江湖的无知大小姐,没想到会耍一手好剑术。挑眉一笑,运起轻功,“有趣有趣,这么有趣的事情,怎么能少的了我呢。”
杨逍是何等人也,最是喜欢凑热闹,如今好不容易遇上一个合乎他心意的小美人,自然要好好逗弄一下才好。
只见他飞身靠近,指尖轻飘飘一拂过,眉间就是个棋子大小血洞,不过须臾,就只有他二人和那个小孩子还站着。
本是想出声调笑一句,谁知道话还未出口,就换了个意思,文雅的自己都不相信出于他口。
“在下,杨逍。相逢即使有缘,姑娘,怎么说我也帮了姑娘一回,姑娘不会连个名字都不留给我吧。”
“峨眉,方纤橙。”
其实说来倒也是巧合,与她原本的设想一点都不一样。刚好有山贼在打劫,劫财不够,还要杀人灭口。名门正派出来的小姑娘自然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
只是敌人似乎有点多,虽说武义不够精湛,却也活活把她耗在这里,既没有办法找帮手,也没有办法彻底解决掉他们。
杨逍这边呢,最近认识了一个厉害人物的少年,觉得自己学到了新本事,也算是个人物了,遇见这样英雄救美的时候,就想好好显摆显摆,少年意气作祟罢了。在美人面前小露一手,出一下风头,说不定能得美人另眼相看,也算是一桩美事。
纤橙没有想到会在此时遇见他。原本她设想着,下一次见面应该是在武当派,张真人过寿,广邀天下英雄之时。
谁知第二天就机缘巧合,只是现如今,她衣衫凌乱,容颜不整,也不知在他心里,又是个什么印像,只得板起脸来,连回答也是在心里拐了几个弯,一字一字斟酌起来。
有人联手,对付几个宵小自然是不在话下。原本是为了保护这个孩子。如今她也乐得轻松,只看那杨逍三两下解决完那几个匪首。干巴巴的询问姓名之后,一时之间竟是无言,而后又不知是哪里不对,又对视一眼,一同大笑起来。在开口时纤橙语气已是轻快起来。
“喂,少年郎,你打算要去哪里啊。”
“嗯?这倒是没有想过,反正也没有什么事,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们一起啊。”
“我听说过你,据说你是抗元英雄,反正我也是好不容易才下一次山,才不想那么早回去,不如,我们一起去?”
杨逍笑了,眉眼飞扬,肆意畅快,面前的姑娘笑得眉眼弯弯,颇似只小狐狸,狡黠而又明媚,比之一般的江湖女子又多了几分鲜活,不知不觉,竟恍惚失了心神。
“好啊,你想去哪里,我都陪你。”元营陪你,江湖陪你,日后,也想陪着你。似乎在那一瞬之间,他已经从此次纵横江湖想到了要陪她一辈子。
身后的太阳洒在她脸上,一般晶莹,一半藏在发丝留下的斑驳阴影之中,光怪陆离,夺人心魄。
二人都不是第一次出江湖,平日里家中长辈都传授和一些江湖经验。只是这一次却与往常有些不同,可能是头一次与人结伴出游吧。杨逍发现,这位貌似出生大家,看起来骄矜无比的纤橙姑娘,实际上是一个非常好相处的人。
看起来不染凡尘的小仙女,实际上有一手好厨艺。他们一路结伴从蜀中向江南行去,路上有蜀中的群山峻岭,也有江南的小桥流水。
或许是因为身边跟了一个姑娘,这一路上大多都未曾风餐露宿过。即使是真的在山林里面,又心灵手巧的纤橙姑娘,做好的香喷喷的烤野鸡。
对比之下,杨逍真心觉得,自己当年一个人过得真糙。眼前这姑娘长得好看,宜室宜家,不如就把她带回家好了。
刚好这样想着,一转身,就看见她站在山林之中远远向自己走来,左手拎着还未处理过的食物,右手拿着一把吹毛断发的宝剑。这一身打扮看起来绝对不纯良,笑起来却像是不沾俗世的稚子。
或许是那一日,她裙角吹起的衣衫遮了眼,又或许是那样,树林太暗,阳光太美,她指尖的温柔太暖,她眉眼的温柔太盛,一不小心就迷了眼。
她收回戳在他脸上的指尖,眨了眨眼,“喂,你在干什么啊?怎么叫你你都不动。”
“我在看花。花,好美啊。”
“什么花,这么好看,倒叫你都丢了魂儿去。”
“橙花。”
结伴的日子总是过的很长的。途中有一日,他们一把火烧了元人大营,却在出逃的时候撞到了一个小少年。那少年似乎身份颇为尊贵,引来了许多追兵。
为了防止被人发现,二人只得急匆匆地奔逃,杨逍为了护住纤橙,被人远远用箭射中了的肩膀。纤橙扶着杨逍一路匆忙逃乱,却在遇见人家的时候,因为耗尽了内力,倒在一个茅草房边,被一个老妇人捡到了。
为了躲避元兵的追捕,他们自称为兄妹,说是在山上采草药的时候,不小心踩中了陷阱,捕猎人以为是大型猛兽,远远被□□误伤了。森林空旷,兄长又受了伤,又不敢去向捕猎人求助。
她一个弱女子没得法子,只能先将兄长带到有人的地方才好做打算。只是来的匆忙,脚步一急,倒是忘了回去的路。只好让老夫人,多收留几日。
山中无岁月。两个人皆是自幼锦衣玉食。偶尔行走江湖,也大多是急匆匆的奔着目的而去。不是说未曾过过苦日子。风餐露宿的日子平常,却从未有如此闲情雅致,游山玩水,从未过过如此安静平静的生活。
每天清晨的时候,在鸡鸣鸟叫声中醒来,远处会有早起的农夫家里远远传来的炊烟。他们两个早起练武是习惯了,只是他们早,那些夏下田的农夫更早。每当他们起床的时候,早饭已经在桌上摆好了。
纤橙也不好意思平白打扰人家,纵使是付了银钱,却也还是不好意思等着老妇人操劳,若有力所能及之事,也是多有帮忙。偶尔跟着那位大娘学着缝补衣服,又或者做上一两顿羹汤。
方家虽说不是什么钟鸣鼎食之家,却也是从商数十年,家中小有资产。若说饭食,还是一人行走江湖多有不便,练出来的,可这缝补衣物倒是从未学过。
只是那一日,他二人逃的急,此处也颇为偏僻,杨逍的衣物破了好几处口子。他又素来不愿意穿别人穿过的衣服,此处清贫,也无身新衣服。纤橙无奈,只得替他细细学来,好好修补。
或许是女儿心事,又或许那橙花开的却是极美。杨逍收到缝补好的衣物时,去见那破口处,皆细细密密,绣上了一簇簇开得极盛的橙花。
她将衣物递给杨逍的时候,恰巧撞见村里面的姑娘从河里洗完衣服回来。那群姑娘似乎是在说着什么女儿心事,一见他们似乎是不好意思,一抿嘴就露出一个羞涩笑来。
领头那个似乎胆子颇大,伸出手来拽着杨逍的衣袖,“这位哥哥呀,别生气,我就问问。哥哥看起来也是顶顶优秀的儿郎,怎么也被逼的私奔出来了呢?”
“私奔?”纤橙与杨逍下意识对视了一眼,而后慌乱撇开头去。“我都说了呀,这是我哥哥,哪里来的私奔。”
那姑娘一听这话笑得更为开怀。“我说妹子,你们两个明显一看就是那种大户人家私奔出来的有情人啊,我们村里有几个人不知道呀。不然就你们两个这样的,怎么可能到村里,现在还没有姑娘小伙儿去向你们献殷勤呢?我们还打赌呢,你们为什么私奔出来的?”
“我看你们两个都算是阿嬷说的城里人家出来的,那应该就不是什么画本子里面的嫌弃书生家里条件太差,可能就是什么爱上仇人的儿子,最后却发现你们之间存在血海深仇这样的吧。”
那日的事,到底是没再提,只是那件衣服,杨逍再也没有穿过,永远妥帖的时候在放在自己身边,仔细保管着。
她没有解释,他也未曾问过。
只是日后两人相处愈发亲密起来,也不知道为什么,周围的人都觉得他二人是私奔出来的小鸳鸯,亲近一点也无甚大碍,还夸赞他这个情哥哥做的好,会疼人。
“这里的日子真的很好,比江湖要来的平逸安宁的多,日后我老了,一定要选一个这样的地方,搭建一个小木屋,院子里种上三五桃花树,隔壁再来一两个好朋友,每天呢,等着撒在自己身上的太阳,把我叫起来,晚上,就在星星怀里睡觉。”
“院子里除了桃树,再种些其他我喜欢的东西。春天呢,就坐在院子里,看桃花飘飘洒洒飞了一树。夏天呢,要在院子里,挖一个小池塘,可以泛舟去摘莲蓬。秋天,秋天的时候,嗯,秋天就这么上火红的枫叶吧,我可以去做书签。冬天要有梅花,拿梅花上的露水和来年春天的桃花,酿上一壶,一定是很好的酒。”
杨逍看着院子里花,他的姑娘在托着腮,和自己说着未来生活,听她口中老去的日子,也开始畅想起来。
那一晚的月色极为好看。院子里面是粗糙的,裹上一层月光,却也好似金碧辉煌,瑶池仙境。她就拢在一层月光之中,摇摇欲坠,好似随时要飞升而去。
大概是那天晚上的月光真的很美,杨逍那天晚上脑海里想的所有未来,悉数与她有关。
他想在年老的时候,两个人还可以像现在这样坐在月光下,她托着腮看着他。还是当年模样。她可以在月光下跳一支舞,他会为她吹箫作伴。总之,一定会很快活。
在这里,日子总是过得很长很长,好像一整天,永远也到不了尽头。只是在二人再不想离开,杨逍伤好的日子还是到了。
或许他们都知道也到了要分开的时候了。此次离去,一切都会不相同,离开这个话题似乎是两人心有灵犀的又一次默不作声。二人已经结伴出游将将小半年,峨眉历练历来也不过几个月,如今已经是时间长了。他们也不可能永远逗留在此处。
“我们去城镇买匹马吧,昨日我收到了封信,我兄长找我帮忙,怕是我们要分开走了。”
杨逍伸手抚了把昨日刚到的信鸽,漫不经心的揪了揪毛。
“如此也好。”
“你打算去哪里?”
纤橙想了想,“我想我应该是回家看看,我自拜师以来,,已将将一年多未曾见过爹娘了,而今也算顺路去江南转一圈,就回师门去。你呢,打算去哪里?”
“我前一段时间认识了一个很有意思的兄长。兄长说他那里缺人,问我有没有心思去帮帮他。虽然我不知道你师承何处,但好歹有个出处,我总不能连你也不如吧。我就打算去跟着他,先去他说的那家人家里看看。”
杨逍挠了挠头,眼睛不经意往外转了转,颇为心虚。这段话哪里都没有问题,只是他这个哥哥让他干的,是杀人的活计,还是不要让她知道了为好。
“好。”
他点了点头,翻身上马,低下头来看着那个眉眼清丽的姑娘,手里的缰绳松了又紧。“此去一别,山高水远。若是以后还能江湖再见,我请你喝上一坛,最好的桃花酿,你可莫要忘了我才好。”
而后飞马扬鞭,江湖路远,前程茫茫,不可休思。
一直到他骑着马的身影遥遥远去,化成一个小黑点儿,纤橙才收回目光,转身看向另一个方向,手里还藏着一个小巧的香囊。那香囊应该是在手里攥了很长时间,布上密密麻麻的折痕,上面绣着精巧的橙花。只是没能送出去罢了。
“好啊,你也不要忘了我,你请我喝酒。我就把这个香囊,赔给你可好。”
低声细语,状若喃喃。
从此处下江南,倒也算不得遥远,时间还很充足。纤橙一路上走走停停,时不时的还要惩恶扬善一番,到家的时候,已经是半月之后。
她到的时候,正是阳春三月,江南最美的时节。清明快要到了,柳絮纷飞了满城,街头巷陌人来人往热闹极了。
此番回来,也是打算回家祭祖。
方家在江南也算是大家族,叔叔伯伯什么的一大家子亲戚,每年都是热热闹闹的好不快活。虽说分支多了些,一大家子也没什么坏心思的人,大家关系也都挺好的,称得上是,和睦友好,大家典范。
以往还没到家门口,街坊邻居总是兴冲冲的来上来打招呼。纤橙一个人牵着马匹,摇摇晃晃慢慢悠悠逛着,不知不觉,都快走到街头了。
只是明明是热闹繁华的时候,街上却空空荡荡的,没什么人影。四下里一片寂静,凄凉得不似人间景。
纤橙心里正纳闷着,下意识加快了脚步,向家门口赶去。刚刚踏进街口,便闻到一股冲天的血腥味,直直向人逼了过来。
慌忙推开大门口,二叔的尸首便躺在门槛上,身下还压的不知道是谁的半截手臂,血淋淋的。再往前,是她还不到六岁的小侄女,去年过生日的时候,还央着,让她给她带蜀中新出的糕点。
屋里的,是祖母,去年还说孩子年纪大了,该给她找个好婆家了。也不知道他方家这般钟灵毓秀的女儿,会便宜了哪家的小子。她还记得祖母当日的样子,满头银发向后一丝不苟地绾起,唇齿间皆是慈祥和蔼笑意。而今半截身子倒在血泊里,一头白发沾上不知谁的鲜血,鲜红刺目,凭得渗人。
一时之间什么感觉都没有了,只恍惚天地间皆是夺目的红色。哀伤,难过,诸多情绪皆无法感受出来,只是麻木呆愣的,一个个将尸体翻了过来,拢在一处。
方家全族上下二百余人,除了她,皆在此处。
兄长手上,还抓着一方绣着缠枝桃花的帕子,那是她送给兄长的,哥哥向来最是疼惜,平白无故从不拿出来。地上半摔出来的锦盒里,放着她说是新近喜欢的一盒首饰,她说过的每一个样式,都在这锦盒里。
纤橙一辈子也不想再去回忆那一天。她不记得她是如何收敛了他们的尸骨的,也不记得她是如何离开那里的。她怀着满心欢喜回家,身上穿着最喜欢的绯色裙衫,而今看自己,也觉得满身鲜血,好似随他们一同。
真好笑啊。明明不是,不是回来祭祖的吗?明明是回来阖家团圆的,为什么阖家,独独少了她。
只记得那一日的天,真红啊,远山遍野一片片的火烧云,红的像是死不瞑目时,眼窝里流下的鲜血。
只记得那天熊熊燃烧的火焰,烧得极为旺盛,好像要把这天地间一切不公平,尽数烧了去。只记得那墙上大大咧咧留下的的明教标记,光明圣火的图案丑陋的像事要把世人都吃了去。
那一天,大火整整烧了三个时辰,那些在她记忆里鲜活灿烂的过去,悉数变成了一捧又一捧白色的飞灰。
街访邻居们在背后谈论着哀伤的话语,劝慰着一声声的节哀。迈出街头,一切繁华依稀如往旧。远处山上传来隐隐约约的钟声,雾霾莹莹。
斜阳缓缓落在花树下,以前小时候,每天这个时辰,阿娘都会,满山遍野喊兄长回家吃饭。嫂嫂最是喜欢这个颜色的火烧云。红的像是新嫁娘脸上新染的胭脂,美得醉人。小侄女说了好多次,想吃槐树下的新出的绿豆糕,香甜软糯,煞是美味。
一切好似当年,唯有她,再也回不去了。
不知道哪一个欢笑场里,歌女唱着物是人非,当年言笑晏晏,才子佳人携手归,合家团聚永相随。后来也不过白发苍苍,劳燕各自飞,妻离子散,往事不可追。
自那一天起,邪魔外道,人人得而诛之。
自那一天起,方纤橙与明教,不死不休。
师门听说了方家灭门的消息,让离江南最近的淑慎师姐来把她接了回去。
她什么都听不见,只是木呆呆的坐在门前,连守灵,都是让别人替的。她不肯离开,也听不进任何人的劝慰,不吃不喝,只知道呆呆愣愣坐在那里。一直到师姐收到师门消息,赶来江南的时候,只能看见她坐在院子里,好似一尊石塑,木然无畏。
最后还是师姐打晕了她,可她醒来依旧不依不挠,毫无反应。师姐没法子,只得日日喂她昏睡药,直到头七事毕,连夜带她回了峨眉。
她方家到底,竟是无人送终,连丧礼,都是由旁人帮忙打理的。
纤橙清醒过来的时候,已经回了蜀中。师门里似乎依旧是刚走时的样子,师兄师姐们在后山腰上高高悬起的瀑布下练剑,偶尔有飞泻在地上水花,溅起一身锦绣涟漪。
此时还是清明时节,能够看见山脚下的村民,背着竹篓上山采茶叶,清晨浓浓的雾气浮现出来,一片山光水色。
她向来喜爱蜀中的山水,江南的山水都是小巧清秀,而蜀中则显得高挑纤细的多。
师兄师姐们挂念着她,知道她醒过来以后也想让她好好休息休息,早日想清楚走出来,一直没来打扰过她,就这样让她浑浑噩噩度过了三天。直到三天后,掌管膳食的师姐发现她没来去吃饭,私底下一询问,才知道她已经整整三天未出过房门了。
“师父,这世间是否真的行大道,便能得正义。所有人都说,要做个好人,惩恶扬善,行侠仗义。我虽说不是个好人,却没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我家人亦是如此,他们当中有很多,很多都只是非常普通的老百姓。那为何?为何偏偏是我家呢。”
“或者说,师父,为什么我没有早回去一点,如果我路上不拖沓,我早就可以回去的。为何,为何偏偏那时我却不在呢?”
“如果我早一点回去,他们是不是就不会死了,他们都只是最普通的百姓,全家上下仇人最多的人,就是我啊,他们明明,明明就是因为我才会死的。”
“他们都是因为我才死的。”
风陵师太叹了口气,将伏在她腿上,眼角微红,却怎么也哭不出来,只是声音细微而沙哑的仰着头质问的纤橙扶了起来,细细看过这个她最为宠爱的徒弟,拍了拍她的手,以做安慰。
“当年小姐……师父,当年我也是这般安慰师父的。昔年郭大侠一家,皆战死在襄阳城中,只剩下师父一个人。那时候师父也觉得,如是她留下来,说不定会有更多人来帮忙,说不定,郭大侠他们就不会死了。”
“可是纤橙,你要记住,这世间,活着的人永远比死了的人更重要。”
“没有什么事情是不会过去的。”她的声音拉的又轻又长,虚无到让纤橙疑心是不是自己听错了。风陵师太只是又摸了摸她的脑袋,并不言语,好像当年也有这样一个人,在她耳边这样说着,劝说她放下。
可是放下了吗?风陵师太自己都不知道。年轻大了,记不住了。大概,是放下了的吧。
那个时候,纤橙还不知道,这个劝她忘记的老人,她在世间的最后一个亲人,也要离开她了。
那年清明,她失去了她的家人。
那一年的九月,她连师父也没有了。
很久很久以后,纤橙再回想起那一年的时候,想了很久,觉得也只有造化弄人这一句可以解释。就好像原本她只是想离故事里的人再近一些,就义无反顾踏入了这个她从来都不懂的世界里。而后撞了南墙,头破血流,一身伤痕。
江湖从来不是什么好去处,亡命之徒的游戏名门正派之间的勾心斗角,血海深仇之间的不死不休。江湖与宫廷没有任何区别,都是人与人的狂欢。
一入江湖,去留从来不在自己。世人只看得到英雄气短,美人迟暮,哪里有几个真正不出手的隐士为人们所熟知呢。
父母死后,她选择了闭关修炼。如果一切都是因为自己身处江湖,那么最起码,她要护住峨眉。她从来都不是闺阁小姐,峨眉的局势,六大门派之间的龌龊,她向来都知道,只是以前不知道该如何自处罢了。
倚天一出谁与争锋,这八个字多么狂妄,可是这江湖有几个人敢于去嘲笑。为什么,还不是没有人想要去做这只出头鸟。
以前,还觉得六大门派是一家。如今,学会了不要轻信任何人。她已经没有其他的亲人了,她只有峨眉了。
曾经的少年郎可真好啊,认识了以后,更是舍不得,放不下,可是这俗世,有太多比年少时刹那心动更重要的事情了。
只是可惜,她还没有完成报仇,就听见师兄说,师父,没了。
峨眉第二代掌门,风陵师太,甍。临终前,传位于其徒方氏,并为其与峨眉第三代弟子孤鸿子指婚,愿其二人,夫妻联手,光大峨眉。
纤橙其实是有想过她和杨逍的未来的。
她也知道她可能并没有那么喜欢杨逍,只是杨逍是她进入江湖的妄,是执念,她总得去试上一回,去要上一回,去求上一回,她才能甘心。杨逍不过是她年少时关于江湖的一个梦,哪个姑娘年少时没有喜欢过顶天立地的大英雄。
她从来知道她与杨逍之间可能并没有什么很深的感情,可她也未曾想过,她再见到杨逍,会是这样一个场景。
那一段时日的相处,让她觉得她与杨逍也未必没有可能,她犹豫了很久她与师兄的婚事。
师父很早之前就问过他,愿不愿意同大师兄在一起。那个时候,她还想要一份他年少时所幻想过的爱情。可后来她自己都不知道他想要的是什么了。
师父的遗命最终还是希望她与大师兄在一起,虽然师父走的那一天,所有的师兄妹都在。唯独她,师父不允许大师兄来找她。她原本是不明白的,后来却想通了。
若是在场,她会因为师父临死之前的模样而违背本心去做出决定,师父那天晚上和她絮絮叨叨说了很多,说她年轻时跟随郭襄师祖一起,游历江湖,兼济天下。说起她年轻时,也曾想过要轻歌纵马,仗剑江湖。那时候,师祖总是说只要心中有江湖,无论身处何地,皆是江湖。
师父是真心疼爱她的,所以希望她与师兄在一起,一世安稳,平安喜乐,可又希望,她能够嫁给,她想嫁的人。其实日后可能会后悔,也希望去轰轰烈烈爱上一场。所以她将选择的权利留给了自己。
她不知道她要不要和大师兄在一起。她梦中的那个少年郎愈发鲜妍明媚,她想和他在一起的,可她却惧怕起来。肆无忌惮的去爱一个人,是被宠爱着的孩子的特权。而她如今,已经没有力气去再撕心裂肺一回了。
她继承峨眉的那一天,是一个很美的日子,恰逢重阳节。满山遍野开遍了赤红的茱萸花,秋高气爽,即使是峨眉也给染上了几分漠北的肃杀萧瑟之意。
在她继任掌门的那一天,诸多武林人士前来祝贺,齐聚峨眉。原本该是提前传位的,风陵师太的身体已经不好有一段时间了。
只是她迟迟未归,中间又发生了诸般事物,归来后她又是一门心思惦记着灭族之仇。以至于到师父死后,才来的及,办这继任大典。
峨眉山钟林毓秀,伴随着终年不散的云烟,遮掩着浩浩汤汤一群人。杨逍带着明教众人,口口声声说是祝贺,却在大庭广众之下,对她说,“明教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光明左使,杨逍,前来讨教。”
好一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好一个光明左使。
如果她可以轻易爱上一个自己臆想的少年,那么她就可以一定恨上一个杀了她全家的仇人,即使他,可能从来没有亲自动过手。
那一天,她穿的师傅在她及笄的那一年送给她的淡蓝色裙衫,以前她总是觉得这个颜色不够娇艳美丽,太过沉静如水了。虽说也是好看的,只是她不喜欢。
她喜欢这红尘千娇百媚色,她喜欢春天的时候,满山遍野爬山的绯红色映山红,她喜欢一切热烈而美好着的事物。
可是如今才发现,这种颜色真的很好,仿佛看上一眼,都会让人沉静下来。就好像师傅给她的感觉一样。美而不自知。
杨逍穿的比以往也是颇为不同。结伴出游的时候,他总是喜欢一尘不染的白衣,看上去平平无奇,实际上大有文章。那腰身都是一丈丈细细丈量过的,袖口也是下了心思,丝毫不影响打斗,反而走动之间别有一番风流。她那时还老是嘲笑他,说他随时都在准备着,去勾搭人家小姑娘。
可是今日,他却穿了一身玄衣,看上去比之以往风流少年郎,平添了几分睥睨天下的霸气,无端成熟了几分,倒是更为引人注意。如果,他没有带着一大群明教的人的话。
“杨逍?”她似乎好像明白了什么,又什么都没弄明白。她就那样,站在师父的灵位前,呆愣楞的看着杨逍一步步走向她,然后告诉她,他来自于明教。
九月的峨眉山真美呀!天高云低,孤雁西风,秋水连绵,远山一色。
她年少时明媚而隐晦的少女心事,似乎就在大庭广众之下,被所有人明目张胆的打量着。一颗真心,还没来得及,就碎了。
时间仿佛过了很久,她没有理会杨逍,只是环顾了一眼今日这诸多宾客,跪在师父灵位前。“峨眉第三代弟子,纤橙,谨遵师命,与师兄联手,光大峨眉。弟子取号灭绝,灭情绝爱,杀遍天下,魔教妖人。”
此去一别,就是山重水远,遥遥无期,他们也不知道,是否还会坚持着。
就好像纤橙不知道,她是否应该去见一眼他。在仪式结束之后,她本来是打算离去的,却被杨逍拦住了,当着所有武林正派名士的面,在打斗过程中偷偷在她手心里塞了一封信笺,细密熏着橙花香,好闻的很。
他的手离开时,还轻佻的,在她手心里勾了一下,眼尾俏皮向上扬起,好像他们还在那个荒无人烟的小山村里,没有什么正邪,也没有什么峨眉明教,她还是父母俱在,无法无天的小女孩,他也只是一个,初出茅庐,颇得侠名的江湖客。他们只是两个,偷偷喜欢彼此的年轻人。一切都一如往昔。
信笺很好看,笔锋流转,一气呵成,她是见过他与他的好友写信的,风骨尚在,却是懒散至极,恨不得一笔下去,写他十个八个字来。可给她的东西,哪怕是临时一句留言,也是写的工工整整,尽数风流。
夜半子时,风陵渡口。
偶尔闲谈之时,她也告诉过他,当年风陵渡口初相遇,一见杨过误终生的故事。她说,若有一天,她遇见了她的意中人,一定要一起去风陵渡,看江水洋洋洒洒,看少年一误终生。
或许是人老了,就总是爱回忆年轻时候的事情,她自己都不知道那天晚上若是去了,是否就是不一样的光景。
那天晚上的星星真的很好看。大概那天风陵渡口的星星,也不过如此。她在她门口的那株桃花树下坐了整夜,一边喝酒,一边看星星。她不知道她梦寐以求的少年在渡口等了多久。她也不知道,她和她的少年,能不能还有在一起,打马重游的日子。
只唯独今天不可以。她不可以在师傅头七未过,尸骨未寒,父母大仇未报的时候,与明教妖人,同流合污。
她不知道她的少年到底要等他多久。那就一起等着吧,他在他的风陵渡口等她,她在她的桃花树下等他。或许有一天,等着等着,就等到了。
只是她再也没有等到了。
纤橙在替师父守孝的时候,师兄来问她借了倚天剑。
“我打算去赴一个人的约定。我知道,我大概是比不过他的,可我总觉得,要去试上一把。有时候我自己都不明白,明明先遇到的是我,可是他却能的那位副理所当然的样子,向我展示我的失败。师妹,我想赢他。”
“好。”
虽然她并非不知道师兄说的是什么意思,其实她心里是隐隐约约猜想的,可她不想问,也不敢去问,害怕问出了口,一切就再无法回头,她没有办法,在师父的灵堂前说上那样一段话,即使师父未曾强硬要求过她,要和师兄在一起。
只是一场比试而已。她这样想着。
等到这里忙完了,一切都走上了日程,就好好谈一谈。她这样想着。
她没能等到这场久别重逢的相见,只有师兄留下的一封信,和失踪的倚天剑,还有她,再不相逢的少年。
或许从一开始,就不应该是在桃花树下的初相遇,桃花太轻薄,承不住这脉脉情意,桃花太轻挑,注定不得好结果。
又或许最早的时候不该去那茶楼酒馆,听了说书人胡言乱语,言谈二三。那种三教九流之地,哪里遇得见什么良人。
最后不该约在风陵渡口,流水无情向西去,只得一个平白等了十六年,另一个蹉跎一生,不得重逢。哪有什么好结局?
她想了又想,想出一个又一个理由去告诉自己,本来就是年少轻狂时对于书上传奇人物的一种仰慕,闺阁少女对于刺激事物一种天生的幻想。哪里说得上什么情深不悔,哪里配为了他放下家仇国恨。
在很多很多年以后,她有了一群年轻又漂亮的姑娘做徒弟,成了江湖上赫赫有名的峨眉掌门,一代宗师灭绝师太。人人皆知道此代峨眉掌门,向来严谨肃穆,不近人情,行事狠厉,一手将峨眉发扬光大,未曾辜负祖师小东邪之名。
在没有人知道她年轻时也曾打马游街,行侠仗义,劫富济贫过,也没有人记得她的俗家姓名,取得温婉缠绵。
没有人知道,她年轻时爱极了秀美纤小的橙花。没有人知道她也曾在茶余饭后,听过酒肆闲话。更没有人知道,她曾与江湖之中人人谈之色变,避之不及的大魔头,也曾有过那般闲适安宁的时光。
并刀如水,吴盐胜雪,纤手破新橙。
记得幼时父亲最喜欢吃新鲜的橙子,母亲也是,总是不假人手,亲手为父亲剥好一片又一片金黄色的橙子。
那时她还觉得,日子过得平凡又无趣,哪里有那书中的故事来的跌宕起伏。
当时只道是寻常。
再后来,她最宠爱的弟子,与这个江湖之中人人谈之色变的大魔头私奔了。其他弟子来告诉她这个消息的时候,她一个人坐在峨眉掌门的位置上很久很久,后来又去了,她还是普通弟子时住的房间,那个桃花树下,舞了一夜的剑。
她向来最是宠爱那个弟子,因为她,像极了了她。纤橙总是想着,若她未曾家破人亡,应当也如纪晓芙那般,活得骄傲肆意着。
父母宠爱,兄长关怀,师父嘤嘤叮嘱,还有花树下的少年郎。活在甜蜜罐子里的孩子,大多总是相似的。
当年不会种相思,为了一个幻想便能不顾一切,飞蛾扑火。这十几年来彻夜孤独寂寞的苦果,还没慢慢熬完,就好像又是一个新的轮回。
就好像是做孽一般,她偷偷地打听着他们两人的消息。她想知道,若是明教不是直接灭了她父母的凶手,她会不会也有勇气,去再飞蛾扑火上一回?
听得他们相敬如宾,恩爱不移,心里像吃了最青的那瓣橙子,酸酸涩涩,甜甜蜜蜜,两边儿心脏都扭在了一起,亲密接触着,执着分离着。若是听说他们两个吵架了,心里一半在窃喜着,另一半,又在忧愁着,酥酥麻麻,又疼又痒。
再然后,她亲手杀死了那个弟子。她已经快要分不清她喜欢的是她记忆里肆意张扬的少年,还是话本子里行侠仗义的侠客,又或者,是如今江湖盛传的那个,大魔头。
长夜漫漫,耿耿星河。她总是在脑子里一遍又一遍去回忆为数不多的记忆,一次次地去美化,去怀念,去憎恶,去迷茫。
或许继续相处下去,她就会分清楚这些人的区别,她只是爱上了一个故事里的假象而已。可他们之间结束的时间太好,她还没有来得及爱上他,清清浅浅的暧昧,骤然就被打散了。
世人,总是会败给回忆的。
于是她杀了她的弟子,让彼此留在最美好的回忆里。恰如李夫人所说,我永远不要,他看见我丑陋的一面,我要他到死记得的我,都是北方有佳人,遗世而独立的样子。
正如他之于她,她之于他。
又过了很多很多年啊,她遇到了第二个和她很相像的女孩儿。她把她带回来峨眉,把她当做继承人一样培养。
她原本是想教她其他东西的,大概是年纪越来越大,她总觉得,如今这般,养个女儿也不错。只是可惜,当年顽皮,琴棋书画半点也没学会,只能教她拳脚功夫。
如此也好,一入江湖,如今也没什么人记得,她原本是出身商贾人家的。
听说他疯了一样去找纪晓芙,在很多很多年以后,找回了他与她的孩子,放在坐忘峰里细心教养长大。
在那个小山村里的时候,她也曾经想过,若是她们也有一个孩子,会是如何?只是还没来得及罢了。如今想起,也是癔症了吧。
已经不记得是哪一天平凡无奇的清晨早上,她在门口捡回了那把倚天剑,当年耿耿于怀,而今也只是茶余饭后轻描淡写的一句回应。
时间在她身上似乎一眼就可以看见尽头,余生也不过如此,漫漫无期,平凡无奇。
可惜她最后的弟子还是爱上了明教的人。纤橙总是在想,是不是她做了不好样子,又或者是她峨眉生来就是欠了明教的,一个个的青春爱意,都要无止尽的耗费在他们身上。
万安寺的火好大啊,死亡如此绝望,不知道父兄当年,是不是也是如此。这样也好,漫漫长夜里寂静无人的峨眉,终于不是她一个人。若是与师父师兄作伴,她还可以撒个娇,卖个小女儿姿态。
若是有幸,得以回家,埋葬在父母亲人旁边,也好。只是应该是不可能的吧,如今哪里有人,知道她的家啊。
其实她并没有那么讨厌那个张无忌的,虽然他的确配不上她的徒弟,但也不可否认,他是个好人,还是武当的人。
一见杨过误终身的少女,也曾在别人的爱情里做过心间明月。只是喜欢的滋味,太疼了啊,彻夜彻夜的,痛到不能安睡。
倒不如就此远去,她也就不用见到,那塔下,静静低头的他。
她的,少年啊。
其实他们后来是见过一次的,在她第一个徒弟被掳走的时候,如果他口中与她见面的理由不是谢逊的话,她想,她不介意坐下来,和他好好喝完那坛酒,再叙上两句旧。
其实她是知道的,那可能是杨逍此生唯一一次低头,寻了一个她无法拒绝的理由来见她。只是她拒绝了,他才会带走她的徒弟,他才会,放弃她。
她知道的。
只是可惜啊,她院子里开了一年又一年的桃花树,再也没有人会为了一场初遇,仰头换了一个又一个角度。
她指尖破开的新橙,他还没来得及,吃上一个。 无尽的昏迷过后,时宇猛地从床上起身。想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星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星阅读小说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他大口的呼吸起新鲜的空气,胸口一颤一颤。
迷茫、不解,各种情绪涌上心头。
这是哪?
随后,时宇下意识观察四周,然后更茫然了。
一个单人宿舍?
就算他成功得到救援,现在也应该在病房才对。
还有自己的身体……怎么会一点伤也没有。
带着疑惑,时宇的视线快速从房间扫过,最终目光停留在了床头的一面镜子上。
镜子照出他现在的模样,大约十七八岁的年龄,外貌很帅。
可问题是,这不是他!下载星星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无广告免费
之前的自己,是一位二十多岁气宇不凡的帅气青年,工作有段时间了。
而现在,这相貌怎么看都只是高中生的年纪……
这个变化,让时宇发愣很久。
千万别告诉他,手术很成功……
身体、面貌都变了,这根本不是手术不手术的问题了,而是仙术。
他竟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难道……是自己穿越了?
除了床头那摆放位置明显风水不好的镜子,时宇还在旁边发现了三本书。
时宇拿起一看,书名瞬间让他沉默。
《新手饲养员必备育兽手册》
《宠兽产后的护理》
《异种族兽耳娘评鉴指南》
时宇:???
前两本书的名字还算正常,最后一本你是怎么回事?
“咳。”
时宇目光一肃,伸出手来,不过很快手臂一僵。
就在他想翻开第三本书,看看这究竟是个什么东西时,他的大脑猛地一阵刺痛,大量的记忆如潮水般涌现。
冰原市。
宠兽饲养基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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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兽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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