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是不是因为第二次怀胎的缘故，这回腹中的孩子要安静许多。
只要不闻见膻腥气特别重的吃食，折枝倒也不怎么害喜,只是愈发喜好甜食。
等到春日里的时候，折枝已将盛京城里的各色糖果尝了个遍,手边甜味的果品与糕点更是不曾断过。
后来连紫珠都忍不住笑道：“都说酸儿辣女,夫人却一味吃甜的。这究竟是要添个公子还是姑娘？”
“一定是姑娘。”折枝将绣好的小裙子放到旁侧,抬手抚上自己日渐隆起的小腹：“我都梦见过她。”
小姑娘弯弯的眉毛，墨玉似的眼睛,笑起来一边一个梨涡的，甜得就像是碟子里放着的梨膏糖,令人没办法不喜欢她。
且怀这孩子的时候，可要比怀雪团安生得多,这眼见着就要临盆了,也没害过几次喜，腿上亦没怎么肿胀，反倒是肌肤愈见通透了些。
正想着,一旁的紫珠却站起身来，对着游廊的方向福身道：“大人。”
折枝抬眼看过去，见是谢钰抱着雪团过来,便弯眉问道：“哥哥昨日里忙圣上元服的事忙了一整夜，今日怎么也不多睡会？这么早便起身了。”
“我在榻上听见雪团哭闹，便起身了。”谢钰将雪团放在她的贵妃榻上：“他非要过来寻你。”
雪团刚坐到折枝的贵妃榻上，便伸出一双肉乎乎的小手攥住了她的衣袖，软声唤道：“娘亲,糖。”
“这究竟是寻我来了,还是寻糖来了。”折枝忍不住笑起来,从紫珠手里接过糖盒，刚想拿给雪团，却见谢钰眉心一皱，便停了动作，改为从里头取出一枚喂给雪团：“才长完了牙，可不能多吃糖食。不然发起疼来，崔家那位叔叔也救不了你。”
雪团将荔枝糖含在嘴里，本就奶气的嗓音便也愈发含含糊糊的。“娘亲，妹妹”
他将小手放在折枝的高高隆起的小腹上，乌溜溜的大眼睛里满是期待：“雪团想见妹妹。”
折枝略想了一想，在谢钰的搀扶下自贵妃榻上站起身来，低头往地上看去。
已经看不见自己的足尖了。
算算时日，这个孩子也应当是出生在盛夏里，蝉鸣最盛的时候。
折枝这般想着，便笑着对雪团道：“没几个月了，等你能吃上冰碗子的时候，便能见着妹妹了。”
雪团眨了眨眼，皱着小眉毛像是挣扎了好一阵子，这才像是终于落定了决心似的，仰起小脸看向折枝，认真道：“雪团存冰碗子送给妹妹。”
谢钰闻言轻笑，抬眉问他：“打算存几个？”
“两个。”雪团抬起两根指头，软声答道。
谢钰淡应了一声，垂落羽睫掩住了眸底淡淡的笑意。
“是不是少了些？”
雪团被他说得一愣，好半晌才依依不舍地又伸出一根指头来：“三个。”
雪团说完，见谢钰似还要启唇，扁了扁嘴，语声里都带了点哭腔：“不能再多了，再多雪团就没有了。”
折枝有些无奈地看了谢钰一眼，将雪团抱在怀里轻声哄了一阵，也忍不住轻轻笑出声来。
冰碗子寒凉，谢钰不让雪团多吃，一个月也就吃上一回，存下三个，一整个夏日便也过去了。:筆瞇樓
谢钰这一骗，便骗走了雪团一整个夏日。
折枝笑着让紫珠将雪团抱下去。
眼见着两人走远了，这才探手碰了碰他的长指，眉梢微弯：“哥哥怎么连雪团都骗？”
“他这些时日吃了太多的甜食，也该戒了。”谢钰扶着她重新往贵妃榻上坐下，俯下身去贴上她高高隆起的小腹，眸底的神色渐转柔和：“雪团满月时圣上给过不少赏赐，其中几匹蝉翼纱不错。改日交给成衣铺做成锦裙，你与雪绒在夏日里穿着，应当会比寻常的绸缎清凉许多。”
“那便等着哥哥成衣了。”折枝笑起来，将素手放进他的掌心里：“折枝与雪绒都等着。”
*
在盛夏蝉鸣声喧嚣中，谢府添了个女孩。
谢钰与折枝一同给这个孩子起名谢绮，却也更喜欢唤她的小字——雪绒。
雪绒生下来的时候，也是红通通皱巴巴的模样。不过很快便长开，成了和雪团一般的白嫩模样。
只是却比雪团要轻上一些，小上一些。仿佛真是一片雪花，一不小心便会化了去。连带着谢钰抱她时，也总是格外的小心。
雪团倒是对这个妹妹喜欢的紧，将自己的玩具与糖食都让了出来。
那些拨浪鼓与兔儿爷，折枝象征性地收下了几件。至于糖食，雪绒如今还小，不能吃这些，自然是被谢钰尽数收了去，没再还给他。
雪团却不知道，还是成日里迈着两条小腿晃晃悠悠地走到雪绒的小床边上，妹妹长妹妹短地唤着，献宝似地拿出自己新得的小玩意。
而雪绒只是睁着一双乌黑的眼睛好奇地望着他，有时候被逗得咯咯笑个不停，有时候又咧嘴大哭起来，惹得一屋子里的人乱作一团。
而日子便也这样一天天的过去，直至雪绒满周岁的时候，雪团也已五岁，到了启蒙的年纪。
府里请了位曾经是翰林的老先生做西席。
谢钰闲暇时也会在书房中亲自教雪团。
他比请来的老先生要严厉许多，折枝每回抱着雪绒过去的时候，总能看见雪团因为没能背出一长串拗口的诗句而急得直哭。
而折枝总是不动声色地将怀里一只糯米团似的雪绒放到他的膝上，笑着说上一句：“雪绒说她想爹爹了。”
刚学会说话不久的雪绒便也伸出白嫩的小手扒着他的衣襟，弯着眼睛奶声奶气地唤道：“爹、爹爹。雪绒想。”
而每每此刻，无论谢钰在做什么，都会搁下手中的事务，空出手来抱起雪绒哄她。
即便是正在训雪团也不例外。
今日里，雪团便也是这般逃过一劫。
折枝趁着谢钰分神的时候，忙悄悄使了个眼色，让凝冬将雪团带了出去，自个则将谢钰桌案上放着的诗文都收了，轻笑道：“哥哥当初教折枝的时候，可没这般严厉。”
谢钰垂眼看向她。
如今已是隆冬，折枝身上的衣衫也厚实了许多。银红色的锦裙外披着件厚实的白狐裘斗篷，领口的风毛直掩到下颌处，愈显肌肤柔白。
谢钰薄唇微抬，抬手将折枝抱到膝面上来，垂首轻咬了咬她的耳珠，在她耳畔轻笑道：“又改口唤哥哥了？”
自从生下雪绒后，折枝便改了称呼，在人前规规矩矩地唤他夫君，只有在背地里，才会悄悄换回哥哥。
“这不是唤得习惯了嘛。”折枝坐在他的膝上，小声抱怨着：“日前险些当着雪绒的面漏了口，还好雪绒还小，随意拿个小玩意便糊弄了过去。而雪团到了启蒙的年纪，想来可没那么好糊弄了。”
她说着，似想到了什么，忙将谢钰从自己的耳畔推开，回转过身来，拿指尖抵在谢钰的唇上：“哥哥可不许将我们当初的事说给他们听。”
谢钰便顺势咬了咬她的指尖，漫不经心道：“妹妹说得是什么事？”
“是当初妹妹赠我丝帕的事，还是为我‘抚琴’的事，抑或是——”他俯身欺近了些，唇齿间的热气落在折枝耳畔，在冬日里格外炽热：“抑或是，明月江上的事？”
折枝面上一烫，握住了他肆虐的手：“都不许告诉他们。”
谢钰随之而笑：“妹妹应当知道，该如何让我闭嘴。”
折枝轻瞬了瞬目，徐徐伸手环上他的颈，吻上他的薄唇。
许是因雪团方才在这习字的缘故，书房内的炭火燃得格外旺盛。
折枝身上厚实的狐裘渐渐热得穿不住，无声褪至臂弯处，显出一截白皙的脖颈。
谢钰的吻随之落下，在她纤细的颈间流连。骨节分明的大手垂落，将那银红色的锦裙撩至一侧。
旁侧的炭炉内爆出一枚火星，折枝垂落的羽睫骤然颤了一颤，下意识地垂首咬住了谢钰的肩胛。
——也不知雪团与雪绒走远了没有，可不能让他们听见了。
折枝这般朦胧地想着，齿尖愈发用了几分力道，不让甜腻的语声溢出唇齿。
而她愈克制，谢钰便愈是肆虐，像是要将昨夜因雪绒醒转而被迫中断的那场□□给讨回来。
房内的炭火燃烧得愈发旺盛，直至将折枝烫得杏眸迷离，羽睫上尽是晶莹的水意，才终于从炽烈归于平静。
折枝也像是从汹涌的浪尖上坠下来，伏在谢钰的肩膀上休憩了好一阵，才终于回过神来，绯红着脸悄悄将锦裙重新垂落。
“折枝原本是来与哥哥说正事的。”她抿唇轻哼了一声。
谢钰拾起白狐裘斗篷重新披回她身上，替她系好了领口的系带，语声低哑：“什么正事？”
“这不是快年节了，想问问哥哥今年的年节打算怎么安排。”她看了看谢钰肩膀上的齿痕，有些心虚地替他拉起领口掩住：“是在盛京城里过，还是回荆县。”
“妹妹如何看？”谢钰单手系着领口的玉扣，低声问她。
折枝略想一想，启唇道：“原本是想着回荆县的——毕竟雪团出生以后都没能回去过。可是如今雪绒还小，年节的时候又天寒地冻的，再加上舟车劳顿，恐怕不太妥当。”
“折枝想着，还是就在盛京城里过年节好些。哥哥觉得呢？”
谢钰轻笑，垂首吻过她潋滟的红唇。
“便听妹妹的。”
*
年节的事就这般定下来，府中也开始了紧锣密鼓的筹备。
廊上悬了彩灯，照壁上挂了红绸，便连府中下人们的衣裳也都鲜艳了许多，眼角眉梢皆是年节将至时的喜气。
除夕当日，府门紧闭。谢钰令泠崖与计都守在门外，将前来拜访的官员们一一回绝。
折枝抱着雪绒坐在书房里，听着凝冬与映霜交替着过来回禀，门外又送走了哪家大人，忍不住轻笑出声来：“折枝是说今年除夕想过得清净些。可夫君也不用做到这份上——怕是要得罪许多人。”
“得罪了又如何？参我的折子素来不少，也不在乎多上这一两封。”谢钰抬眉，一壁看着雪团新写的几个字，一壁漫不经心道：“除夕这样阖家团圆的日子，要外人进府做什么？”
“也是。”折枝顺着他的话应下来，又趁其不备将他手里拿着的宣纸抽走：“这么好的日子，夫君便也给雪团放一日的短假吧。”
她说着又伸手去攥他的袖口，带着他从圈椅上起身：“花厅里团圆饭都快上来了，夫君若是再不去，可就要凉了。”
谢钰薄唇微抬，遂将手中的湖笔搁下，带着折枝与两个孩子往花厅中行去。
这一场团圆饭用了许久。等众人都搁下筷子时，月已东升。
因着除夕守岁的缘故，众人便没有回上房里歇下，而是由谢钰抱着雪团，折枝抱着雪绒，一同行到了庭院里，往青石凳上坐落。
而其中雪绒的年纪尚小，自个还坐不稳，折枝遂将她放在膝面上，揽在怀中。
此刻离新岁还有些光景。折枝遂令凝冬从上房里取了个九连环给雪团玩着，自个则与谢钰说起了小话。
虽说是小话，可当着雪团与雪绒的面，还是有许多事情不好开口，便只好往正经里说，从新学的诗词徐徐说到了琴曲上的事。
雪团与雪绒俱是一句都没能听懂。
其中雪团有个九连环玩倒还好些，雪绒年幼熬不住夜，又觉得无聊，眼皮便不住地打架，最后终于趴在折枝怀里倦倦睡了过去。
折枝也止住了语声，抬手示意凝冬取了件雪绒的小斗篷过来，轻轻盖在她的身上。
谢钰淡淡看着，眸底的神色不觉间也柔和了几分。
他从青石桌上捻起一块糕点来，递到折枝唇畔。
折枝就着他的手徐徐吃了，又飞快地扫了眼雪团，见他正专注地解着手里的九连环，便又启唇，轻咬了口谢钰的指尖。
今夜的月色很好，清辉如水，照在青石地面上，像是笼了一层潋滟的水色。
而水色尽头，传来橘子特有的绵软叫声。
折枝抬眸望过去，却见是橘子带着冬菇与它们的两个孩子一同走过来。
一模一样的步伐，四只尾巴翘得高高得，似乎也因着人间除夕而心情颇好。
雪团的注意力也随之被吸引过去。
他从青石凳上挪下来，伸手抱起了一只小狸奴给折枝看：“娘亲，蘑菇。”
折枝一听便知道他说得是哪只。
决定将两只小狸奴留下后，折枝也分别给它们起了名字。黑白花的那只叫做蘑菇，黄白花的则唤做橙子。又顺口又好记。
“蘑菇是不是又胖了些？”折枝弯眉问他。
雪团想了想，认真道：“雪团觉得，最胖的还是橘子。”
他说着便跑过去抱橘子。
可橘子这些年着实是吃肥了些，雪团的力气不足，只能将它的前爪抱起来，而后腿还踩在地上，身子倒是拉得老长，柔软得像是一根橘色的面条似的。
折枝忍不住笑出声来。
她的笑声未落，远处的天幕上便传来一道鸣镝声。
继而烟火绽开在天穹之上，绽开万点流金。
橘子‘喵’地一声从雪团怀里缩了回去，重新团成圆润的一团黄色毛球。
而雪绒也揉着眼睛从折枝怀里醒过来，抬头看着天幕上流溢的华彩，一双乌黑的眼睛睁的大大的，小手一个劲地扒着折枝的衣襟：“娘、娘亲，火，火——”
“是烟火。”折枝点了点她的小鼻子，轻声告诉她：“是除夕时特有的物事，用来驱赶凶恶的年兽，迎来一整年的祥瑞。”
雪绒似懂非懂的看着她，似也明白过来不是什么坏事，便在她怀里挥舞着小手，对着漫天的烟火笑起来。
“快新岁了。”谢钰垂眼看了看放在桌角的更漏，轻声问她：“今年穗穗的愿望是什么？”
折枝笑着放低了语声，将荆县里许过的心愿重新念给谢钰听。
“愿与哥哥岁岁常欢愉，年年同此心。”
“白首偕老，永不相弃。”
漫天烟火喧嚣，雪团与雪绒的注意皆被吸引了过去。
她许下的心愿，唯有谢钰一人听见。
“哥哥呢？”她轻声问谢钰。
谢钰薄唇微抬，借着彼此宽袖的掩饰，将折枝的素手徐徐拢进掌心里：“一如往年。”
——愿穗穗许下的心愿能够实现。
他的语声温沉，并不似折枝那般刻意放轻，令不远处正在看着烟火的雪团转过身来，好奇地问他们：“爹爹，娘亲，你们在说什么？”
“在说新岁时的愿望。”折枝笑着问雪团：“雪团的愿望是什么？”
雪团闻言，先是下意识地抬起脸来，偷偷望了望谢钰，又缓缓挪到折枝的身边去，拉着她的裙面，似是让她俯下身来。
折枝笑看着他，依言俯下身去。
雪团便凑近折枝的耳畔，小声说道：“希望爹爹能够温柔些。”
“就像他待娘亲那样。”
折枝忍不住轻笑出声来，又去问她怀中的雪绒。
“雪绒呢？”
雪绒拉着她的衣袖，乌溜溜的大眼睛里满是期待：“糖，雪绒想吃糖。”
她的小奶音落下，谢钰眸底也似覆上了淡淡的笑影。
他从袖中取出自雪团那没收来的糖盒，信手打开，挑出一枚最大的递过去。
“若是这个愿望，现在便能实现。”
雪绒一口便将那枚糖果吃进嘴里。
随着甜味晕开，一双大眼睛也彻底弯成了月牙儿。
“雪绒喜欢。”
也不知是喜欢爹爹、喜欢娘亲，还是喜欢除夕时的这糖果。
折枝为自己的想法笑起来。
她望向谢钰，正想让他猜猜此时雪绒在想些什么。
谢钰却只是借着月色，轻吻了吻她的指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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